第十二章

四月三十號,下午三點半出頭,許藍把要帶回去的行李都差不多整理好了,盤著腿窩在懶人沙發裏專注地盯著屏幕。

她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玩手機刷微博,但屏幕上其實是滿滿當當的英文期刊,許藍正在認真練習自己記英語生詞的速度。

她今天穿著藍色的POLO領長款港風T恤,上衣的長度直接到膝蓋上方的位置,一雙長腿露在外麵,看起來舒適慵懶又複古。

過了一個小時,玄關處傳來密碼鎖的開門聲,同時還有一聲“啊啾”,魚魚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啞:“我回來啦。”

“你是不是感冒了。”許藍關了手機跑到玄關處接過魚魚的包,“今早就聲音不太對,剛剛還咳嗽了。晚上屋頂著涼了?”

“可能吧,腦子有點昏,不過還行啦。”魚魚換了鞋跳進屋,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就往樓上跑,“一想到馬上要回家,身體就感覺巨好——啊啾!”

許藍:“……”

她歎了一口氣,魚魚肯定是在屋頂吹到冷風了,許藍心裏有些難受,走到書房打開抽屜,取出兩包板藍根,衝了一杯特濃屎色**,端進臥室遞給正在理東西的魚魚:“趕緊的,趁熱喝掉。”

魚魚接過喝了一大口,眉頭皺起來:“太甜了吧。”

“謝謝誇獎,我知道我甜。”許藍麵無表情。

魚魚翻了個白眼:“我說板藍根。”

“恩——不好喝嗎?”許藍聲音輕下來。

“太濃了,不好喝啊。”魚魚又喝了一口,“甜齁了。”

“可是我記得有個人跟我說,像屎的東西味道都好啊。”許藍一臉無辜,眼睛無害地看著魚魚,真誠道:“你看你手上拿著的這杯懶爺獨家特調,像不像屎?”

魚魚肢體一僵,瞬間凝固:“……”

最後魚魚帶著一身板藍根味兒,和一身玫瑰花香的許藍拎著行李箱,登上了往上海方向開的和諧號。

沒過多久二人下了車,林榭在警局沒時間,魚魚的媽媽開著輛甲殼蟲的敞篷小跑車早在高鐵站候著了,遠遠地望見許藍和魚魚趕緊開心地招手:“魚魚!懶懶!”

魚魚媽抱了抱許藍和魚魚,捏了下許藍的腰:“我們懶懶又瘦了。”

“我也瘦了啊,怎麽沒說我。”魚魚鼓著腮幫子,“我體重也快八字開頭了。”

“人家懶懶多高,你多高?”魚魚媽無可奈何,“這腰圍一捏就六十都沒有,來阿姨家裏好好吃幾頓補補!今天晚上真不去阿姨家吃飯?”

“我先回藍墅放東西吧,過兩天肯定來阿姨家吃飯。”許藍笑道,“今晚上就不麻煩阿姨啦。”

魚魚媽理解地點點頭:“行,阿姨在家等著懶懶。還有你哥哥,讓他有空也來吃飯。”

“知道啦阿姨,魚魚也跟我說過的,有心了呀。”

“那個,我們趕緊走吧,要晚高峰了。”魚魚趕緊打斷,“等會堵車會堵死。”

“行行行,走吧,先送懶懶回去。懶懶在家一個人記得照顧好自己啊,早點來阿姨家玩。”魚魚媽坐進車,邊調頭邊講話。

“欸,肯定的,謝謝阿姨。”

許藍謝過魚魚媽,和車上母女二人告別後,拎著行李箱進了空無一人的藍墅。房子一千多平方,又不怎麽住,許藍覺得這不像是城堡,倒像座鬼宅,連個動物都沒有,藍臻和林溯真是沒誰了。

哦,動物還是有的,比如這個花園裏的蟲子。

行李箱的輪子在大理石路麵上滾過的聲音格外明顯和突兀,許藍進屋後直接上了樓,進入自己的房間,然後把門帶上,揉了揉發酸的腳踝。

從大門口走到自己房間的距離過於遙遠,許藍感覺疲憊。她看著房間裏那些內飾,歎了一口氣。

我,許藍,有錢人家的悲慘孤獨小孩。

比較晚的時候,許藍終於覺得餓了,於是給自己隨便煮了點冰箱庫存的韭菜玉米的餃子。這個餡料搭配是許藍覺得餃子裏最好吃的,同時也是被林榭譽為許藍最詭異搭配列表第一名的食物。

許藍邊吃邊看綜藝,此時已經晚上九點,手機突然震動,緊接著《ROSE DANCE》的旋律響起,是魚魚打來電話:“懶懶我好難過,我媽公司突然有事,晚上家裏就剩我一個人了。”

“節哀順變。”許藍邊嚼著餃子邊說話,“晚飯吃好了吧,要不我晚上來陪你?”

“這都快九點了啊懶懶,早和我媽在外麵吃完了。”魚魚不知道該哭該笑,“你是不是才吃啊。”

許藍恩了一聲:“我沒什麽食欲。不過韭菜玉米餃子讓我又感覺到快樂了。”

“晚上不用來陪我了,這也挺晚了,而且我其實……在醫院掛水呢。”

許藍皺眉:“喝了板藍根沒用?”

“之前吃晚飯的時候摸了下額頭,肯定是發燒了。”魚魚歎了口長長的氣,“我,魚魚,被屋頂的晚風吹成傻逼的可憐患者。”

“是發燒了,”許藍撥弄著碗裏的韭菜玉米餃子,“以前都不承認自己是傻逼的,現在燒糊塗了就自己說出來了。”

魚魚:“……”

鑒於上一次的經驗和教訓,那句“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被她理智地咽了下去。

“對不起了魚魚,這次是我的問題,不該讓你陪我吹那破風的。”許藍聲音沉下來,語調有了明顯的變化。

魚魚知道她在想什麽,趕緊說:“沒事兒沒事兒,我覺得不是屋頂那破風吹的,肯定是我晚上沒蓋好被子,懶懶別瞎想,真是的。我剛剛就瞎說說的。”

“而且,不就掛個水嘛,有啥。”魚魚笑道,“嗐,懶懶我跟你說,我不是坐在這裏掛水嘛,然後剛剛看到一個帥哥從這裏路過,就是真的特別特別特別帥的那種,腿超級長,目測至少一八八!”

“醫生?”許藍挑眉,“還是路人?”

“穿著白大褂的,還戴著一次性口罩,應該是外科醫生。”魚魚閉了閉眼睛,“是真的超級帥,就算一半臉遮著也能看出來巨帥,活久見的那種!”

“停,我有一說一,我哥也是大帥逼吧,怎麽很少聽你誇過他啊。”許藍放下筷子,看向窗外燈火通明的花園,玫瑰花叢在風中搖曳。

“唉,林榭他啊。”魚魚鼓鼓腮幫子,“當然是大帥逼啊,那麽帥,但是實在太冷了,話又太少,就……欸呀就,不是我的菜,懂的吧懶懶。”

許藍翻了個白眼。

“就像我今天看到的這個帥哥吧,也不是我喜歡的那種。不然我早拔了針頭衝上去要微信號了。”

“這個也冷?”許藍伸了個懶腰。

“不不不,這個一看就不冷。這個吧就給人那種,很溫文爾雅的感覺,特別溫柔的那種人,感覺能把女朋友保護得特別好的那種,嘿嘿嘿。”魚魚傻笑了兩聲,“我喜歡的類型……懶懶你懂的。”

“我懂我懂,”許藍歎了口氣,“你喜歡騷的。”

魚魚想了下,點了點頭:“通俗易懂,概括到位。”

許藍歪起一邊嘴角:“話說,要我是個男的,是不是就挺符合你的擇偶標準?”

“滾你的蛋吧許藍。”魚魚罵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醫院安靜的氛圍裏有些突兀,“不是騷成你這樣的。”

“我丟,我這樣的還不夠好?那你還要騷成哪樣的,一首《夢醒時分》送給你好不好。”

“就不能來首寓意好點的?許藍,你自己沒對象,別咒我也找不著。”

“好吧,沒問題,那這首《涼涼》可以嗎。”

魚魚:“……滾。”

“對了,我剛剛說的那個帥哥,超溫柔的那個,要不要給你要個微信號?”魚魚語氣微揚,忍不住笑著,“覺得還挺適合你的。”

許藍頓了頓:“剛剛的?”

“嗯嗯嗯。”

“看起來溫文爾雅肯定超級寵女朋友的?”許藍危險地眯起眼睛。

“嗯嗯嗯。”

許藍難以置信地冷笑了一聲:“外、科、醫、生?”

魚魚嘴角抽搐了一下。

許藍在電話那頭先是沉默著沒說話,過了兩秒鍾,又饒有興致地挑了個眉,語氣慵懶,“你懶爺,看起來很缺男人?”

魚魚都能想象出此刻許藍的表情。

“不缺不缺不缺。”

“嗬嗬噠。不跟你嘮了,我吃完韭菜玉米餃子還要洗盤子呢。”許藍歎了一口氣,“咱們小魚魚好好掛水吧,掛完CALL我,我到醫院門口去接你。”

“不用啦,懶懶。”魚魚有些難過,語氣收斂,“我打車回來就行。”

許藍好像是低低地恩了一聲,魚魚也聽不太清楚,沒忍住補了一句:“就掛個水而已,別來了。然後剛剛……懶懶對不起啊,我腦子短路了,發燒發糊塗了就是。”

“嘖,欸呀沒事兒,真沒事兒。”許藍輕鬆地笑了,“在其他地方看到帥哥歡迎隨時DD我,提前感謝魚魚的傾情邀請。”

許藍掛了手機,對著麵前還剩下的幾個韭菜玉米餡餃子出神。感覺現在突然有點不想吃這個餡了,於是拿起筷子把餃子戳破,把餡料都挑出來後,把空落落的麵皮蘸了甜醬油和一點點醋,塞進嘴裏麵無表情地咀嚼。

吃完後她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安靜地洗完碗,上樓泡了個玫瑰花瓣浴,坐在水裏發呆。

魚魚放下手機後真的想罵死自己。盯著黑漆漆的屏幕幾秒鍾之後,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真的是燒糊塗了,怎麽會跟許藍要說幫她要個外科醫生的微信號?

她知道許藍不會明說,心裏若是有什麽煩躁和難過,麵上永遠都會是一副很無所謂的態度,但是她心裏到底有多傷心,魚魚在許藍身邊這麽多年了,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

許藍從來沒有釋懷過這件事,而多年來對許硯的那件事,已經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偏執。

她覺得許硯的工作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同時又極度懼怕這種職業,伴隨著這一點的還有許藍的醫院恐懼症。

自從許硯出事的那天之後,許藍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她太害怕了。那之後她一個人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生的病隻有感冒發燒之類,都不用去醫院。家裏什麽藥都常備,就算要處方藥也拿得到,畢竟她名義上可是林溯的女兒,還有個當刑警的哥哥,什麽藥會拿不到呢。

許硯一直在醫院被照顧得還不錯,植物人,每天都是一個樣子,六年了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魚魚真的怕,哪一天若是許硯……

呸呸呸,不許想這種東西,許叔叔一定能醒過來的。

因為他是許藍的光啊。

光不能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