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上海。

下午三點整。

顧漠剛主持完一場DIM的會議,一臉淡漠地回到辦公室後,打開了沈問的聊天信息框,桃花眼瞬間又上挑起來,發了句語音:“沈問,今天你晚上不值班。”

他知道沈問不可能秒回,於是把手機往桌麵上一扣,專心致誌地打開筆記本繼續辦公。

沈問正在病房記錄病人情況,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白大褂的口袋裏插著幾種不同顏色的筆。他查完房回到辦公室,脫了白大褂掛在門口的衣架上,鬆了鬆灰色襯衫的袖口,注意到桌上放著的手機亮了屏。

“所以呢?”沈問坐下來邊翻看著記事本,邊回了消息:“顧帥想去做什麽?”

“今天晚上七點有個藝術設計展。”顧漠迅速回複,“放的都是各所名牌大學裏美術與設計學院的學生作品,我想去看看,順便找點靈感。”

“陪我一起吧,早點下班,晚上請你吃飯。”顧帥語氣懶洋洋的,他和沈問的聊天框清一色全是語音消息,而沈問每次都回的是純文字。

“好,地點發給我,就在附近吃吧。”他剛回完消息,外麵就有小護士叫他,沈問起身回了個“我去忙了”,然後披上衣服出了辦公室。

晚上五點十五分,黑色的賓利和紅藍撞色的騷氣蘭博基尼同時出現在地下停車場。沈問穿著長款的風衣,灰色襯衫上係著領帶,胸前的口袋上插著黃色墨鏡。

“走,吃牛排去。我定了位子。”顧漠走到沈問身邊,卷發垂在下頜線邊上,帶著金邊無度數眼鏡,很隨性又散漫的樣子。

“恩,也吃牛排啊。走吧。”沈問沒多想就說了一句。

“什麽也?”顧漠皺了皺眉。

“啊,”沈問笑了一聲,“剛想到上次許藍他哥來接她回去,也是晚上吃的牛排。”

“哈,這都過了有一星期了吧,還記著呢。”顧漠笑著搖搖頭,“沈問,你完蛋了。”

沈問:“……”

“別反駁,你就說吧,是不是該感謝我?”顧漠挑挑眉,“要不是我那天毅然決然地決定不去打球,去找小懶懶,你能和咱們小懶懶認識嗎。”

“不行,這頓改你請我。”顧漠碰碰沈問的肩膀,“喂喂喂,倒是給個回應啊沈醫生。”

沈問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你好好說話,什麽小懶懶。”

“嘖,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馬上小懶懶就是DIM的人了,雖然時間可能不太長,但這稱謂肯定就得變了嘛,總不能老叫她小孩兒,小懶懶多好聽啊。”顧漠走進電梯,按下樓層按鈕。

沈問歎了口氣:“隨你。”

“過幾天五一假期,小懶懶要回上海了,到時候我們還去KISS U GARDEN,跟她詳細說說簽約的事情,沈經紀人記得一塊兒。”顧漠在電梯裏插著兜,靠在電梯門邊上。

“這事兒我還在想怎麽跟她說呢。”沈問整理了一下領結,“我又不真是你公司的人。”

顧漠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嘖,不急啊,你聽我情場老手的話,先拿著這個借口多見麵。你別一臉擔心的,幹嘛呢,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兒,小懶懶難不成還能知道你是醫生就討厭你了?”

電梯門此時剛好打開,沈問最後沒說什麽,走出了電梯。

美術設計展距離二人吃飯的大廈不遠,七點鍾不到,沈問和顧漠出現在展廳門口,走VIP通道先一步入了場。

展廳裏放著舒緩的鋼琴曲,其中一首居然是《ROSE DANCE》。顧漠在鋼琴曲剛開頭就反應過來,朝著沈問吹了聲口哨:“嗯哼,琴師W的曲子啊。”

沈問溫和地笑了笑:“挺巧的。”

“你像是有段時間沒彈了吧沈問。”顧漠在一張設計稿麵前停步。

“恩,醫院裏太忙了。”沈問跟著他停下腳步,轉移了話題,“這張設計稿不錯啊。”

“眼光這麽好?”顧漠挑眉,“我也覺得。”

“我是行外人,好不好還是顧帥說了算,不過這一張的確和其他的很不一樣,特色挺明顯的。”沈問哂笑,看向右下角的設計人和來自大學的名稱,微微一怔。

“喲,這不是小懶懶那個大學的嘛。”顧漠也看到了署名和學校,“魚魚?名字有點耳熟啊。”

沈問凝神想了一下:“許藍的發小。”

顧漠回頭:“我去,這麽巧?”

沈問點點頭:“她提過兩次,發小的名字是叫魚魚,我不會記錯,就是她。”

顧帥一拍腦袋:“好像我微博上刷到過她的畫!靠,我想起來了,微博名字叫魚魚醬的一個畫手,和她應該就是同一個人。”他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這也太巧了。我記得她在微博上發的都是油畫,沒想到還會設計。”

“而且居然還是我們小懶懶的朋友啊。”顧漠摸了摸下巴,桃花眼半眯著,“有意思。”

“是很巧。”沈問又認真地看了看那副畫,不禁笑了,“設計圖上那個玫瑰發夾的配飾,許藍有。”

顧漠張了張嘴:“啊,我操。觀察真夠仔細的啊沈問。”

沈問沒再多言語,抬腳往前走:“還看不看了。”

“嘖,看看看,你等等我。”顧漠跟上去,“嘁,還不讓人說了。”

“別老開人家小孩兒的玩笑。”沈問輕聲道,“人家還小呢。”

“小個屁啊沈問,是不是男人。”顧漠頂了頂他的肩,“人家六一就過二十周歲生日了,你才剛二十八行不行。”

沈問笑了:“兒童節。”

顧漠不滿地看著他:“別岔開話題。”

“沒岔開,我知道了。”沈問加快腳步,“好好看展。”

晚上九點,沈問回到家,到書房的桌前開了台燈,攤開在醫院裏隨身帶著的那本厚厚的,看起來用了很久的記事本,並隨手拿了支筆筒裏的水筆。

然後他把記事本翻到最後一頁。

沈問盯著記事本的空白頁看了很久,眼神溫柔,星目熠熠閃著微光。

許藍。

懶懶。

腦子裏出現這個名字的時候,沈問眼眸微微動了一下。然後他提起筆在空白頁的第一行開始寫字。

他的字很好看,落筆行雲流水,筆鋒有力卻又流暢而溫潤。平時在醫院寫藥單的時候,也和其他醫生寫的狂草完全是兩副做派。

若是許藍見著,肯定又會歎一句“我丟,字如其人”。不像她,字寫得就像男生一樣,完全看不出其實是一個看起來又乖又仙又純的女孩子寫的。

沈問每寫幾個字就會停一會,像是在回憶,又好像是在斟酌著詞句,前前後後加起來半個小時,空白頁上的字也並不多。

他輕輕吹了吹未幹的油墨,待墨水幹透後,默默把厚厚的筆記本合上,起身放在玄關處,以免明早忘拿。

沈問回到臥室,月光落在窗前的白色三角鋼琴上,看起來很浪漫。他走過去掀開防塵罩,指尖輕輕滑過琴蓋。

他默默想了一下,六一已經不遠了啊。

沈問在黑色皮質的鋼琴凳上坐下,把琴蓋輕輕打開。

指尖按下一個琴鍵,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顯得很突兀又很好聽。窗外有汽車駛過的聲音,總體來說還是清靜的。

沈問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雙手撫上琴鍵。

《ROSE DANCE》的旋律從骨節分明的手指下流淌出來,曼妙且浪漫,旋律沈問再熟悉不過,很久沒有彈,但也完全沒有手生。

天空摁下了雨聲的鍵,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混合著玫瑰氣味的鋼琴曲,平添更多幾分詩情畫意。

沈問是溫柔到極致的人,彈鋼琴的時候目色溫和帶著淺淺的笑意,清雋又貴氣,像是濃而暖的白月光一樣,能潛移默化地照亮人心。他眼底有溫熱的目光,覆蓋過窗外雨滴的匆忙,頓時浪漫滿屋。

許藍坐在屋頂上,蘇州的月亮今天很美,朦朦朧朧的,在她身上籠著一層銀白色的月紗。

她穿著白色的吊帶睡裙,晚上的風有些涼,許藍不禁打了個噴嚏。

許藍有時候會沒來由地失眠,她平時不喜歡吃褪黑素片之類的助眠物,每次失眠都會在樓下熱杯牛奶喝完,然後靜靜地爬到屋頂上吹著冷風聽歌。

藍牙耳機裏放的是《ROSE DANCE》。

月光下,許藍的眼珠黑得透亮,皮膚因為太白而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朦朧了。

“又失眠啦,懶懶。”魚魚的聲音從陽台上傳來,許藍朝那一側看去,魚魚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摁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剛剛一點鍾。”

“被我吵醒了?”許藍語氣擔憂地問。

“沒有沒有,”魚魚懵懵地搖搖頭,“是我自己起來——”

“那太好了,上來陪我聊天,別回去睡了。”許藍歪著頭,有點壞地笑了一聲,“管你是被窩吵醒的還是自己醒的呢,坐上來陪懶爺聊騷。”

“我透,許藍。”魚魚翻了個白眼,把手機放進睡衣口袋裏然後手腳並用地踩上屋簷,“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

“行啊,剛好我缺兒子。”許藍坐在屋頂上看著魚魚挪過來,在魚魚馬上到的時候伸手拉了她一把,“不當兄弟了,來叫聲爸爸。”

魚魚:“……咱們好歹也拜過把子了,就此收手吧,您的兒子不缺我這麽一個。”

“也是哦,”許藍摘下一側耳機給魚魚戴上,“明天早上有課沒。”

“沒,可以睡懶覺。”魚魚回道,“盡管熬夜吧。”

“後天下午回蘇州,你住我家嗎。”

“我哥說藍臻不在,他五一假期也有可能會回藍墅。我還是回去住吧,不想太麻煩阿姨。”許藍歎了口氣,“放心,會跟你回家玩的。”

“唔,那行吧。對了,你哥也可以來我家吃飯的,感覺也挺久沒看見林支隊長了。”魚魚笑了笑,“他很久以前好像說過喜歡吃我媽媽做的雞蛋羹。”

“那我先替林支隊長謝謝魚魚了。”許藍笑了一下,“居然還能想著我哥啊。”

“什麽話,畢竟你親哥就是我親哥。”

許藍不語。

二人聽著歌聊到淩晨三點鍾,魚魚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許藍怕魚魚感冒,趕緊催她下去。

兩人飛快地下了屋頂回到房間,聊天聊得累了,沒過多久就一起窩在被窩裏睡著了。

五一就又要見到沈叔叔了。

不知道叔叔現在在幹什麽。

許藍睡著前偷偷在被窩裏笑了一下,隨後她突然發現,自己最近有點不對勁,動不動都會想到沈問。

人家可是有顧帥的啊。

許藍在腦海裏強行把沈問打上一坨馬賽克,然後趕緊讓自己睡著。

月色朦朧清冷,落下遍地皆成霜似霰,但還是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