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菊花

“這世上隻有兩條路,一條路是黑的,另一條是灰的。”——沃茲基碩德

2023年4月5日,清明。

每到清明,青琴市總會下一整天的雨。

今年也是這樣。

前往郊外掃墓踏青的青琴市民打著傘不急不忙地在路上走著,站在高樓上的江成覺得他們像極了一簇簇蘑菇。

寂靜無聲的專案組辦公室內,隻有夏茗一個人在認認真真地看監控。

她抬頭看看表,距離約定的開會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鍾,組員們一個也沒有來。

夏茗掏出手機準備催促大家,辦公室的門卻“砰”地一聲被人推開,不用想也知道是虞安平。除了他,沒人會這樣開門。

“真是見了鬼了,一支**都買不到。”虞安平手忙腳亂地把雨衣從身上扒下來,然後胡亂卷了卷塞進門邊的角櫃裏,弄得地上一片狼藉。

夏茗本想接茬,但一想他今天去買**的目的,愣是把話憋了回去。

因為那是大師兄內心最痛的地方。

來不及回憶前塵往事,秦凱優雅地推開門走進來,金絲眼鏡上還掛著雨珠:“我的車被我妹妹開走了,好不容易才打上車,來晚了可別怪我。”

夏茗點點頭,將監控視頻投放在大屏幕上:“行,開會吧。”

“不等皓月和小焦嗎?”秦凱將外套脫下來掛好,順手擦了擦自己的眼鏡。

他話音未落,一陣誇張的笑聲隔著門就傳了進來,引得隔壁幾個專案組紛紛開門查看。焦郊像是在T台走秀一般扭啊扭啊地打開門走進來,手撐在門框上,一副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

“您走錯屋子了,出逃精神病人專案組在樓上。”夏茗似笑非笑地看著焦郊,有時候還真想給他一巴掌。

焦郊跟第一天來到專案組時一樣,熱情地跟大家打著招呼,像領導視察一般左瞧右看,這裏指點一句,那裏點撥兩下,自顧自忙得不行。

“行了,開會。皓月被鼇山分局叫走了,明天才能回來。”夏茗將拿起激光筆,放大二監的監控錄像,指著右下角說道,“這一個月我對江成是如何逃出監室的有了新的想法。你們看這裏。”

大家的目光隨著激光筆的紅色小點聚焦在江成監室門口那一小塊區域上。

這次的監控錄像跟前幾次比起來有些不同。

夏茗盯著這段錄像看了將近一個月,期間無數次聯係技術部門對錄像進行改進。

她按下播放鍵,隻見視頻中,在虞安平進入監室後的幾秒鍾內,一個模糊到無法看清的影子從監室門邊掠出,迅速消失在錄像中。

影子自出現到消失,連一眨眼的功夫都不需要。

毫無疑問,這影子正是江成。

那晚海上有一場小風暴,雷聲轟鳴,閃電霹靂,清晨五點的小島,仍然被一片黑暗所籠罩。

夏茗又打開二監的其他監控錄像,在江成逃出監室的一瞬間,閃電與巡邏警戒燈同時掃到,強烈刺眼的燈光下,監控攝像頭下江成件事門口那塊小小的區域十分短暫地暗了一瞬間。

就是在這要命的一瞬間,江成近乎完美地躲過了監控的捕捉,瞞過了驚慌失措的虞安平,完成了從監室逃離的第一步。

聽完夏茗的講解,大家麵麵相覷,虞安平那張大黑臉上,肉眼可見地聚集了一團紅暈。

“好了,關於江成越獄的事,我目前隻分析了這麽多,後麵再有線索就另說。”夏茗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讓大家過來,還有一件事——胡教授醒了。”

虞安平第一個站起來,說話聲音都比平時小了一倍:“那咱們快去看看他吧。”

江成說,包括薛梅在內的所有人,都是窩囊廢。

可專案組怎麽都不明白,胡大茂明明什麽都不知情,為何也成了江成的目標。

清明時節雨,路上行人紛紛。

專案組到達醫院時,胡大茂剛辦完出院手續,正在門口打車。

“你們來了。”胡大茂看了一眼在他麵前停車的夏茗,語氣寡淡,“街上的花店還開著嗎?我想買束花祭奠薛梅。”

夏茗一猶豫,還是讓胡大茂上了車。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胡大茂摘下沾了雨水的眼鏡,用襯衣衣角小心擦拭著,“實驗室是我另一個家,家裏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秦凱從口袋裏摸出眼鏡布遞給胡教授,他低聲道了一聲謝。

他進入實驗室後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連防護服都沒穿好的女生,他的學生從來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胡大茂悄悄觀察著她,發現她的目光始終個成績一般,但長相陽光的男生朱立身上遊曆。胡大茂畢竟年輕過,很快便知道女生是來追求朱立的。

實驗室裏有幾個不正經做實驗的學生已經夠他頭疼了,現在這群學生竟然還把實驗室當成了談戀愛的地方。當女生悄悄溜到門口想離開時,胡大茂氣不打一處來,不僅是因為實驗進行過程中隨意開門會對結果造成影響,更是因為他無法忍受這女生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任意妄為。

那天他故意把實驗過程拖成了五小時。

胡大茂的本意隻是想給那個女生一個小小的懲戒,讓她知道實驗室不能隨意進。

但他沒想到的是薛梅誤動試劑導致過敏,全身皮膚潰爛。

這件事是朱立向他請求幫助時說的,胡大茂選擇了沉默,原本就不想惹禍上身的朱立也更有底氣地拒絕幫助薛梅。

胡大茂其實一直關注著薛梅,直到他聽說薛梅參加工作後沒多久就因乳腺癌去世,心中忽然變得很沉重,甚至將這份沉重背負了很久。

“這次住院我想明白了很多,作為一個老師,我沒有承擔起自己的責任。”車子在花店門口停下,胡大茂下車前告訴他們,“我已經遞交了辭職申請,下個月我會去薛梅曾經工作過的小學支教。”

看著胡大茂漸漸遠去的身影,車內的氣氛忽然低沉了許多。

夏茗將車依照路線將秦凱和焦郊送回家,對坐在副駕駛上的虞安平抱怨道:“師兄,師父說上次給我介紹的那個男孩回國了,讓我現在過去相親。”

虞安平一臉尷尬:“那……你不想去就直接跟師父說嘛。”

“我說不去老頭子就能同意嗎?”夏茗嗔怪道,師兄別的事還知道護著自己,怎麽一扯到師父就畏畏縮縮的。

虞安平好說歹說,夏茗總算答應去見一麵。

簡約溫馨的咖啡廳裏,一身著休閑西服的年輕男子正對著眼前的筆記本電腦皺眉。

虞安平與夏茗站在門口悄悄觀察著他,虞安平拿出照片比對一番,嘟囔道:“比照片上壯實一點,你覺得怎麽樣?”

夏茗打量他幾眼,無奈道:“我過去自我介紹下,你找個地方坐著等我。”

話音剛落,那年輕男子已抬頭看到了夏茗,他站起身朝夏茗打了個招呼,夏茗隻好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走過去。

“你好,我叫蒼海,是杜隨雲老師介紹的相親對象。”蒼海與夏茗握了手,紳士地替她點了一杯咖啡。

夏茗簡單介紹了一番自己的情況,當提到職業時,蒼海手撐著下巴,一臉崇拜地望著她:“好酷啊,我從小就想當警察,可惜我得繼承家業,否則當初怎麽著也得去考警校。“

夏茗楞了一下,顯然沒想到蒼海會是這種反應:“額,其實警察也很辛苦的。”

“雖然辛苦,但是心裏高興啊。風裏來雨裏去圖什麽,不就圖百姓安居,商戶樂業嘛。這個職業的成就感可不是我每天掙掙錢就能獲得的,我很佩服你,夏小姐。”蒼海溫和的語氣讓夏茗內心很是舒服,她抬手摸摸頭發,給坐在不遠處的虞安平打了個暗號,示意他先撤。

夏茗與蒼海聊得倒是很融洽,畢竟是相親,當談到婚後生活時,蒼海笑道:“如果你願意和我組成家庭,那麽不論你選擇家庭還是事業或者別的事情,我都無條件支持你。”

這是夏茗第一次同罪犯以外的陌生男人聊這麽久,見蒼海似乎還沒說完,於是習慣性道:“繼續。”

氣氛忽然變得奇怪起來。

夏茗意識到自己又犯了職業病,尷尬道:“不好意思,蒼先生。”

蒼海笑了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夏小姐晚上有空嗎,最近上映了幾部不錯的電影,有興趣一起去看看嗎?”

和蒼海的這番交流讓夏茗對相親不再排斥,正打算和他商議看什麽電影時,虞安平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憋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有任務?”夏茗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一定是江成又有所動作了,顧不得蒼海還在身邊,急衝衝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她跑出咖啡廳後一回頭,隔著玻璃窗看到蒼海正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

夏茗略帶歉意地衝他點點頭,鑽進車子往案發現場趕去。

花店門口,胡大茂正手足無措的站在細雨中,秦凱正在給他做筆錄。

見夏茗趕到,胡大茂這才磕磕絆絆地將自己的剛剛遇到的事講出來。

下午,專案組將胡大茂送到花店附近。

胡大茂走進這家名為“花花花店”的花店,遍地殘花的地板幾乎無從落腳。

這家花店裏的花開得正嬌豔,唯獨黃白兩色的**少得可憐。

花店老板是個年輕女孩,見胡大茂撥弄著桶中那兩支失水枯萎的**,不耐煩道:“**都賣沒了,就這兩支。”

胡大茂不死心,又追問一遍,女孩隻好道:“今年清明倡導文明祭祀,我進的**上午就賣沒了。我去倉庫看看,興許能找到幾支,你在這等等。”

胡大茂點點頭,在店中等了多半個小時都不見女孩出來。

再晚點墓園就要關門了。

胡大茂站在店鋪後麵的倉庫門口,吆喝了幾聲也不見人。

他看到倉庫一角有個台子,幾束比較新鮮的**擺在上麵,胡大茂走過去拿起那些**,眼神往旁邊的冰櫃一瞥。

剛剛那女孩正躺在冰櫃裏,睫毛眉毛和嘴唇上已掛了霜,顯然已經死亡。

胡大茂嚇得差點暈過去,忙不迭地報了警,哆哆嗦嗦地站在門口等待警方。

夏茗聽他說完,還未來得及問上幾句,焦郊拎著工具箱從花店走出來,在夏茗耳邊小聲道:“他可能在撒謊,冰櫃裏的女屍死亡至少一星期了。”

不知是焦郊聲音太大,還是胡大茂耳朵太好用。

隻見胡大茂暴躁道:“我沒撒謊,半小時前我真的見過那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