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郝濤想,小野新平係統不像是人類的產品,更像是魔鬼造就的。
但魔鬼不就是人造出來的嗎?魔鬼正是一種力量,被從瓶子裏放出來,改變了整個世界。
對於這位小野先生來講,改變世界是秘密的,是從一個個具體而平凡的人開始的。
這些人的確平凡甚至平庸,惟其平庸,才有著被改變的巨大落差和意義。
一個普通的化學老師,通過輸入專業知識記憶,通過升級,可以成為一個化學天才。
那麽,一個普通的棋手,也可以通過升級,輸入海量的棋譜數據,成為天下第一棋手。
一個平庸的球員,可以通過升級,輸入海量的運動記憶,包括無數偉大的球星的親身運動體驗,在自己的腦中完成化學反應,成為一個超級巨星。
在返回分局的途中,郝濤一邊牢牢記住路線,一邊抑製著胸中的悸動。這段時間裏,他看著朱警官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一個案子沒完又攬一個案子的節奏,不明就裏。現在,他雖然還不完全懂,已經約略感覺到了什麽。
但朱警官在意著很具體的事情。
“孫老師,小野先生是一個秘密,尤其是係統存放地,你這樣輕易地把我們帶去見了他,這個秘密算不算泄漏了呢?”
孫艾詫異道:“你們不是警察嗎,不是已經有了上級的公證嗎,我當然會相信你們了。”
這個邏輯反而讓朱警官有點兒迷惑,像用便宜價錢買到了奢侈品一樣,有些不好意思:“是,有了公證書,我是說,假如這個係統是商業性質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孫艾雖仍處於拘押中,卻是落落大方的,“我是個成年人,也是受訓並通過檢驗的輔導員。在小野新平的體係裏,輔導員其實有很大自主權,決定帶什麽人去做什麽事情。此外,每個去拜望小野先生的人,在進入那個藍色區域時,已經被全息記錄,並被及時傳輸到係統總部。如果認定有問題,係統會馬上處理。”
“誰來執行這些處理呢?”
孫艾停頓了一下,答道:“我的上線,可能還有上線的上線。”
“上線……”朱警官重複了一下,不再追問。
郝濤則從孫艾的話裏聽出了另一層內容。
幾天後,他有機會親身驗證他的判斷。
他經過市區、郊區,穿過掛著廣告牌的低矮房屋、成排的樹木,進入那個地下車庫。
地下走廊仍在,但不再是藍色的了。上一次通過孫艾的人臉識別技術,門自動打開。郝濤本打算使用警察的非常手段進入,卻發現門已經固定地敞開了,不再阻擋外來的不速之客。
狹長的寫字樓空間仍在,但盡頭的金屬門沒有了,原來擺放電視牆的地方,空空****。
郝濤約略估摸出原來擺放椅子的位置,在那站立了一下,有莫名的悵然。
他當時的結論沒錯,在孫艾帶著他們拜訪這位小野先生後,對方就馬上搬家了,或者說撤離、轉移了。由於輔導員孫艾現在已經在警方拘押下,中斷了繼續的工作,也就無從得知係統的新去向了。
這樣,孫艾表麵上是爽快地帶著警方見到小野,實際上是給係統傳遞了信息,告訴係統自己已經被控製,同時又保護了自己,並保守了正在發生的後續秘密。在小野係統消失後,她也沒有了係統的蹤跡,警方無法再通過她來追查小野的動向。
郝濤不由心生感歎,孫艾的確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也真是個聰明的女人,或者說,是狡猾的女人。
但孫艾的樣子是無辜的,她仍然堅持著小野項目可能具有國家支持的背景,盡管她無從得知完整的情況,隻接受上線的培訓。她的無辜是真實的,還是一種偽裝?
“上線,”朱警官重複著這個詞語,與郝濤有區別,他更關心另一個方向。
對孫艾的訊問仍在繼續,實際上,在那一天拜會了小野新平後,返回分局,朱警官就拋出關鍵問題。
“你的上線究竟是誰?”
孫艾抬起頭來,有些吃驚,又有些失神,似乎是在困惑,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問出這個重點來。
當然,對於這個遲遲才問出的問題,孫艾不是毫無準備:“朱警官,上線是我們輔導員最核心的秘密,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要保密,我們簽署過保密協議……”
“你不是讓我們準備了公證書,可以講出那些事情了嗎?”
孫艾搖搖頭:“上線不同,是一個具體的人。我告訴您的,都是關於係統本身的事情,但如果講出一個人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不守約了,因為這涉及一個信任我的人的安全。“
朱警官站起身來,來回地踱了幾步,停在距門近、距桌遠的一個位置:“你說了你認定這個係統是國家的一個計劃,可能我們的層級太低,還不足以查明是不是有國家背景,但尊重你的判斷。如果這確實是國家的項目,你和你的上線都是間接為國家工作和服務的人,我們警方是國家公權力機構,告訴我們,怎麽能算是不守約呢,怎麽會對信任你的人帶來安全問題呢?”
對於孫艾,朱警官仍有著區別於其他被拘捕者的和善,也顯露出了一些隻可意會的強硬。
不知道孫艾是不是感受到這種壓力,長籲了一口氣:“能讓我考慮一下嗎?”
第二天,朱警官重複問題:“你的上線是誰?”
孫艾說:“能再允許我考慮一下嗎?”
訊問馬上結束,朱警官不再多言,請孫艾返回休息了。
最簡單的訊問以同樣的問話和答話又反複了兩次,到了第四天,孫艾說:“考慮好了,我願意講出我的上線。”
郝濤攤開了筆記本,有些激動地準備記錄,他不知道,一切麵紗是否會就此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