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意
朱警官和郝濤剛剛回國,就接到法醫的通知——那片牙膏皮的化驗結果已出。法醫說,要是在兩年前,不會有這麽迅速準確的化驗結果。如今的高科技手段發展迅速,也被運用到法醫工作當中。
這個結果讓郝濤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案子……”
朱警官更關心另一件事——這個東西究竟是誰寄來的。
不管怎麽樣,既然有了結果,應該馬上有所行動。
於是,郝濤前往M大青年教師羅迅家中,將其拘留。
在郝濤將羅迅帶走時,孫艾是急切的,又是鎮定的。她請求給警察給她一些時間幫丈夫打點一些行裝,準備一些東西,像是送羅迅出一趟差。她站在門口說:“我不出去了,否則像多嚴重似的。你沒問題,一定不會有事情的,積極配合調查吧,我會去看你的。”
羅迅卻說不出來話。
按規定,拘留的期限可以長達七天到十五天,但朱警官不想馬上通知羅迅的單位M大學,這樣,他們就隻有二十四小時。
“二十四小時也許夠了,”朱警官說,郝濤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
預審開始時,朱警官先向羅迅打了招呼:“羅老師,好久不見。”
羅迅抬起頭,看到朱警官,想說什麽,喉嚨一陣抖動,發不出聲音來。
朱警官是和善的:“我們也不一層層剝洋蔥了,直接進入正題吧,經過調查,我們認為,你有殺害錢良毅教授的重大嫌疑。”
羅迅一下子激動起來,終於能夠說出話來:“我知道,莫曉曉一定會誣告的。”
“沒有人實名告發過什麽,”朱警官說,“但有人快遞來了這個。”
羅迅第一眼沒有看清朱警官戴著白手套的手裏拿著什麽,定睛仔細看了一下,才看清確實有一片東西,白裏透黃。
“這是什麽?”
“一片牙膏皮,”朱警官輕描淡寫地答道。
羅迅渾身的毛孔都像放大了,莫名的緊張被從最深處喚醒了。
“如果不是現在的科技,很難化驗出來,牙膏皮上竟然有三種東西,或者不是三種東西吧,借用你們化學的說法,有三種成份。”
羅迅偏過頭,看到那個將自己帶來的年輕警察正在埋頭記錄,剛才溫和有禮,現在根本不正眼看他一眼,這跟朱警官死死盯著他,像要在他臉上看出什麽來的架勢,一起構成了一種氛圍。
在這種氛圍裏,羅迅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也懷疑自己。
還有另一個世界,隻是屬於他的世界,其中先有整幢化學大廈,後來留下了一個小屋。現在,他完全看不見那個世界了。眼前隻有一個冰冷而真實的世界,他作為嫌疑人在接受預審盤問。
“我說的,是除了牙膏皮原有的成份,還有三種成份,那三種成份分別屬於錢良毅、一種奇特的藥物……還有你。”
羅迅拿出超越自我的定力,才能繼續穩定地坐在椅子上。
“把你放在最後說,是因為你的痕跡最淡薄,要是在過去,是難以發現的,可以忽略不計,但現在,那上麵確實有你。不管是嗬了一口氣,沾了一點兒唾液,或者掉了一個皮屑。本來這也可以忽略不計,但如果加上另兩種成份,就不能稍稍重視一下這三者的關係了。”
“叭嗒”一聲,羅迅的一大滴眼淚掉在桌子上,砸出了聲響,讓埋頭記錄的郝濤怔了一下。
“是的,是我殺了錢良毅。”羅迅大聲地說,近乎咆哮。
朱警官與郝濤交換了一下眼神,嫌疑人招供得比預估快。
訊問並未完結,因為還有許多細節,以及嫌疑人的態度,都需要厘清。
“羅老師,你要仔細地考慮一下,我們的工作是希望真正的凶手招認,但也不能輕易地就此下定一個結論,請重複一遍,你是否殺害了錢良毅教授。”
“是的,是的,是我,是我殺了他……”羅迅近乎不耐煩地首肯著。
“你在何時、用什麽方法,殺死了他。”
那個答案現成地擺在記憶裏,像自助餐廳裏一碟供選用的菜肴。記憶裏擁有的東西就是事實嗎?這本來就是個奇怪的局麵,現在既然有了事實上的證據,兩相吻合,唯一反證隻存在於自己的理智裏,單純的理智還靠得住嗎?
“我幫助錢教授領取了勞保,其中有牙膏,我自行配製烏頭堿溶液,用注射器注入牙膏中,這樣,會帶來心髒病等並發症,造成死亡……。”
一個犯人招供到這種程度,基本上可以定為鐵案了。如果不是親手做案,無法講出如此詳盡的細節和方法。如果不是羅迅這樣擁有相關知識的化學講師,也不會采用這樣的作案手法。
但朱警官還要問起案情和技術之外的問題。
“你為什麽要殺死錢良毅教授呢?”
“不知道,”羅迅不耐煩地搖著頭,像已經認命的囚徒再也不願提起往昔的傷痛。
“有誰會沒有原因就殺死一個人呢,就算有這樣的人,也不會是羅老師你。”
“好吧,就告訴你們你們所需要的原因吧,他們說錢教授跟我妻子有染,我是一個心懷妒嫉的丈夫因為被戴了綠帽氣憤難平所以就殺了他你們滿意吧……”羅迅憤怒起來,滔滔不絕,不過他並沒有在桌後起身,沒有進一步的失控動作,因此郝濤和朱警官也沒有做出防範暴力舉止的動作。
郝濤飛速地記錄著。如今警局裏有使用電腦專門速記的警員,但這種傳統的筆錄方式一直保留著,可以選擇使用,以便保留和塑造一種氛圍。
對嫌疑人的急躁和失態,朱警官不為所動,在對方停住話頭後繼續詢問。
“你相信你妻子對你忠誠嗎?”
“我相信,我當然相信,”羅迅說,“那此謠言我從來就不信,讓造謠的人見鬼去吧。”
這樣,訊問者朱警官和記錄者郝濤就同時發現嫌疑人供述中明顯的前後矛盾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