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許久沒有收到的匿名短信又來了,朱警官覺出了新鮮的味道,當然這不在於又使用新的號碼,而是短信的內容更加具體。

“錢良毅是被毒殺的,表麵的心肌梗塞是中毒後的並發症。”

朱警官將手機拿在手裏把玩了一番,回信道:“什麽藥劑這麽厲害。”

“烏頭堿,一種植物性毒藥,普通人不知道如何隱蔽。如果是一個化學講師,完全會弄。”

“有什麽證據。”

“你的同事會拿給你。”

同事會拿來?對方竟然遙控指揮自己的團隊來,朱警官對這種囂張感到好笑,再發短信,號碼又消失了。

但對方沒有食言,郝蘊拿來了一包東西。

“一上午就有人往公安局發快遞,真是少見,不知為何要發給我。打開後,裏麵又有這張紙條,寫著轉交您。”

小紙條上的“轉交朱海叢”五個字是打印的,無法比對出什麽個人痕跡。朱警官將其棄置一旁,用戴上薄手套的手舉起那個送來的薄片,放在陽光底下觀看。

“什麽玩意兒,髒兮兮的,看著像生活垃圾,”郝蘊對這個快遞很不滿。

“是生活垃圾,”朱警官說,“一片牙膏皮。”

“這到底什麽意思呀。”

“你安排一下,請化驗的哥們兒檢查一下上麵的痕跡,找高手呀,主要看看人的痕跡,另外有沒有什麽化學物質。”

郝蘊還沒走,朱警官已經摘下了薄手套,將手洗了又洗,猶豫了一下,又用紙巾捏著手套扔進了垃圾桶,

“朱隊,你一副裝神弄鬼,膽小怕事的模樣。”

“小心駛得萬年船,”朱警官悻悻地搓著手,像在無水的情形下繼續做著洗手的動作。

“那我先去了。”

“等等,”朱警官叫停道,“還有件事情,那個皇馬的蘇卡容,現在第幾天了。”

“正想跟你講呢,這可真夠犯愁的,快一星期了,按國際慣例,最多十五天,這麽一大幫人呢,人家還要備戰下賽季,沒法子一直扣在中國。可咱們……咱們光是扣著,又什麽都不做。” 郝蘊而露愁容,語氣裏有著對上司的微微抱怨。

朱警官掰著手指頭算著:“十五天,那還有六天多呢,時間夠了。”

“您覺得這夠把事情查清楚,結案了。”

“夠去一趟日本的了。”

“什麽,去日本幹什麽?”

“旅遊呀,我休個假,你跟我一起去吧,沒準找個東洋姑娘當老婆。”

“朱隊,你不是開玩笑吧,這邊多少事兒呢,堆著多少案子,扣著一大幫人,那可是皇馬呀……”

真到了日本,郝蘊的焦慮感消失了,在機場通往市區的幹線上,他忙不迭地看著兩邊:“要說,還是朱隊你會玩兒,來大阪這麽個城市,這次蹭著你的光了。對了,咱們到了後,先去哪裏呀。”

“先去一個圍棋道場。”

“沒聽說過你下圍棋呀,乖乖,那明天呢?”

“明天去一家精神病院,晚上就回國。”

郝蘊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就是朱警官安排的一次出國旅遊。在老警察淡漠的樣子前,他知趣地不作聲了。

朱警官的視線放在窗外,那是大片的原野,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巒,白得像假的一樣的雲朵。朱警官看著這些景致,又像看著與這些都無關的另一些什麽東西。

在大阪,在商務酒店安頓以後,朱警官真地馬上前往一家圍棋道場,郝蘊皺著眉,不解地跟隨著,看到了座落在一片三四層樓群裏的雅致建築,看到了朱警官按照當地禮儀跟接待的人點頭鞠躬,當他發現朱警官也需要靠翻譯時,不禁鬆了一口氣,這個老警察如果還會日語,他更會覺得這個世界完全認不出了。

翻譯介紹一個中年男人:“這是藤田君,是岩本先生的學生,也是好友。”

翻譯和藤田說著什麽,藤田又回應什麽,翻譯再用漢語轉述給朱警官,這樣繁雜的過程循環進行著,讓郝蘊的反應跟不上,好在朱警官似乎也不需要他有什麽敏捷的反應。郝蘊大致聽出來,他們在談論著一個叫岩本倉的棋手,那個人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又在口頭上隱諱的原因,不能出現在這裏。他印象最深的,是朱警官臨走前提的一個問題:“圍棋之外,岩本君有沒有什麽其他特別的嗜好,比如特別愛吃的東西。”

藤田想了想,回答說沒有。岩本老師是非常自律的人,沒有任何不良嗜好,整天都埋首在棋盤上。除了在突然成功後,比過去多喝一些茶,可能是為了提神吧。

藤田和道場的工作人員一起感謝了來自中國的客人,謝謝他們來關心道場和岩本君的狀況,翻譯告訴朱警官,道場現在仍然歸岩本老師所有,通過公證信托,交由國立的棋院經營,許多著名棋手都無私伸出援手,所得足夠維持運作並負擔岩本君的生活和治療費用。

這個不幸的棋手讓不相識的人也略感辛酸,一直沒發聲的郝蘊不由問道:“岩本老師的家人呢?”

一個人發生事變後,所有善後都是棋友和朋友在打理,不見家人的蹤跡,郝蘊的疑問合乎常理。

不料,藤田、翻譯和朱警官三個人一起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像看著一個不明世事口無遮攔的小孩子,讓郝蘊有莫名的尷尬。

翻譯低下頭:“岩本君的父母早已故去,他曾經有過一段婚姻,後來……後來他跟前妻美惠子完全不來往了。”

從道場出來後,走在去地鐵站的路上,郝蘊忍不住了:“朱隊,我當你的跟屁蟲,跟傻子和稻草人似的……”

“跟空氣一樣,就更好啦。”

“就算空氣,到現在也憋不住了。這個下圍棋的究竟是什麽人呐,咱們為什麽要找他。”

朱警官腳步不停,目不斜視,語氣裏充滿了輕蔑:“沒知識。”

“喂喂,不帶你這樣的,歧視呀。”

“給你小子補補課,不關心時事還想幹警察,那個下圍棋下過機器人……下過人工智能,後來發了瘋的,”朱警官腳步仍然一個節奏。

郝蘊恍然大悟:“你說那個呀,天大的新聞我當然知道了,可我又不是圍棋迷,哪記得住日本鬼子的名字。”

“你別把自己名字忘了就好了”,朱警官首先站上地鐵站滾梯,向下滑行而去,甩在身後一句話,“明天上午去精神病院,你還是當空氣吧。”

精神病院!

郝蘊醒悟到了一點兒什麽,但不十分確定。在移動的滾梯上,他向前邁了兩步,跟站在前麵的朱警官拉近了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