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思往事
十二年前，空桑程府。
是年程澹及冠，並繼任程氏家主，各大家族往來祝賀。
程澹生辰七月初二，幾日後於空桑城中上有慶七夕的集會，周淩和程淵前後約甘棠一起逛集市，但甘棠一時疏忽，卻是答應了二人。是故當周淩和程淵在甘棠門外碰見彼此時，氣氛還是有些尷尬的。
彼此見禮之後，周淩問：“程三公子來找阿梨可是有事？”
程淵聞周淩喚甘棠“阿梨”，心下有些不高興，但還是神色如常地答道：“淵約了阿梨晚間去城中逛集市，不知周大公子來此又是作甚？”
周淩笑道：“程三公子怕不是記錯了？阿梨已經答應和在下一同去集市的。”
這二人未爭論出個先後，甘棠已經收拾妥當，走到二人中間，分別挽起二人的手臂，說：“今日我們三人一起去逛集市，可好？”
還是周淩先反應過來，說：“能與程三公子一起遊玩，是在下的榮幸。”
程淵一句“周大……”，還沒說完，就被甘棠打斷。
甘棠一掌拍在周淩肩頭：“說好了出來玩，就少說些官話套話的，我不愛聽。”
繼而又轉頭對程淵說：“你也是。”
於是程淵客套的話尚未出口，便徹底被甘棠堵在了嘴裏。
甘棠見二人雖然滿臉無奈，卻沒有反對的意思，笑著拉著二人的胳膊就往外走：“我們出發吧。”
——*——
三人抵達空桑城的時候天色尚早，但集市上的人群已是熙熙攘攘。
甘棠小女孩兒心性，見什麽好看的都想買，見什麽有趣的都想玩。
周淩在一旁幫著掏錢，程淵說畢竟是空桑地界，豈有客人破費的道理，最後還是甘棠笑著讓他們二人不要爭了，說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要自己買，讓他們兩個出錢算什麽。
甘棠這話一出口，周淩和程淵異口同聲道：“不行。”
甘棠心道，這倒是他二人今天第一次達成共識，於是失笑道：“為什麽呀？”
“就是不行。”周淩和程淵第二次異口同聲答道。
甘棠無奈：“表哥說不能勞煩二位公子，否則他就再不放我跟你們出來了。”
周淩聞言蹙眉，程淵的臉上雖然看不出表情，但到底能感受到與方才有些差異。
甘棠見狀又道：“你們要是真的很想給我買點什麽，不如去買些東西吃吧，我也有點餓了。”
其實甘棠也不明白平日裏她和向敦曠出門，買個什麽都要央他半天的人，今日怎麽這麽大方：聲稱自己報銷她今日所有消費。
甘棠吐了吐舌頭接著說：“反正表哥沒有說不許你們請我吃飯。”
周淩聞言指著遠處的采亨酒樓說：“我打聽過了，那是空桑城中最大的酒樓，不如我們去那兒吃。”
程淵點頭，說：“我已經在那裏定好位置了。”
甘棠“噗嗤”一聲笑出來：“二位公子，我們是來逛集市的。逛集市懂不懂，集市上那麽多好吃的，你們還要去吃酒樓？未免也太無趣了吧。”
語畢，甘棠拍拍周淩，指了指一處圍著不少人的攤子，說：“那個叫豆麵糕，旁邊攤子賣的是涼粉，都買點兒來。”
然後甘棠又搖了搖程淵的手腕，指著另一側的攤子，說：“那邊的老豆腐和旁邊的艾窩窩，一樣，都買點兒來。”
最後指了指不遠處的戲台子，說：“你們買完去那裏找我。”
直到把兩人都安排走，甘棠才歎了口氣，撇撇嘴道：“這倆人可真難哄。”
擺攤子的人聞言笑起來：“姑娘好福氣呢。”
甘棠無奈：“姐姐您就別笑我了。”
“敢問姑娘，那位著縹色衣衫的公子，可是程府的三公子？”
甘棠點頭：“姐姐您認識他？”
擺攤的姑娘搖搖頭：“我以前見過他。”
“什麽時候？”甘棠好奇，問。
“前年我爹病重，我沒錢買藥叫人趕了出來，正巧碰見程三公子，他幫我爹請了郎中，還付了藥錢，所以有過一麵之緣。雖然程三公子不記得我了，但我還認得他。”攤主笑：“程三公子愈發俊秀了。”
甘棠也笑：“原來如此。”
攤主又說：“姑娘是外地人吧，聽口音不像是空桑的。”
“我是宜蘇人。”
“您是來參加程大公子繼任禮的嗎？”
“是啊。”
見甘棠問什麽答什麽，擺攤的姑娘膽子也大了起來：“那位絳色衣衫的公子也是宜蘇人嗎，他也是來參加程大公子繼任禮的嗎？”
“他是括蒼的，不過也是來觀禮的。”
“這位姑娘怎麽稱呼啊？”
“我姓甘。”
攤主雖然不清楚玄門家族，卻也知道這兩位大抵是別的世家的公子小姐，隻是看剛剛的情境，卻不明白怎的會三人一同在今日出遊。於是這位姑娘笑了笑，又問：“是程三公子帶甘姑娘和那位公子來看我們空桑的集市嗎？”
甘棠笑：“說來話長，不過算是吧。”
擺攤的姑娘長甘棠幾歲，聽甘棠如此說倒是猜到了三分：“甘姑娘可能不知道，我們空桑民風保守，唯有七夕這一日，男子會邀請自己心儀的女子一起逛集市、看煙火，若是女子答應，便也是對男子有意。”
攤主借著太陽的餘暉瞧見一抹緋紅攀上甘棠的臉頰，又接著說：“有些姑娘怕羞，就在逛集市時帶個麵具；有些姑娘是戴著麵具等郎君尋自己；甚至還有一些是已經許了人家，最後見心上人一麵，又怕被人瞧見不好，所以戴個麵具的；當然，也有和郎君約好，一起戴了一對的。就是不知道，甘姑娘在我這裏看麵具是為哪般呀？”
“我、我是覺得好玩。”甘棠說，“既然有這麽多含義，我還是不要戴了吧。”
說完甘棠便要離開，擺攤的姑娘叫住她：“甘姑娘既然來了空桑，不妨入鄉隨俗選個麵具戴著玩玩。”見甘棠有些猶疑，攤主又說：“來都來了，總該玩玩。我和甘姑娘有緣，姑娘在我這攤子上隨便挑，算我送姑娘的。”
甘棠覺得有理，不過是一個麵具，戴著玩玩便是，想那麽多有的沒的做什麽。
於是笑著在攤子上選了一個繪成白狐的麵具，向攤主道了謝便向戲台子走去。
走了沒兩步，又繞回來多拿了兩張麵具，將銀子放在攤位上便要離開。
攤主叫住甘棠，將銀子遞給她：“說好了我要贈與甘姑娘的，不能要姑娘的銀子。”
甘棠笑：“攤主姐姐是喜歡我要送給我麵具，可是這兩個卻是我要給剛剛那兩位公子的，怎麽能讓姐姐送呢？”
——*——
甘棠在戲台子前擠了沒多久，眼前便伸來一雙手，手上拿著老豆腐和艾窩窩。
“阿淵哥哥。”
甘棠笑著喊了人，卻沒有接過程淵手上的東西，而是拿起一張麵具套在了程淵頭上。
“阿梨……”
甘棠伸出一根手指擋在程淵唇前，自己端詳了半天，又將麵具摘了下來：“這麵具太誇張了，阿淵哥哥還是不戴麵具好看些。”
說罷，便要將那麵具收起來。
程淵忙將麵具搶來，放入自己衣袖的口袋中：“我來收著吧。”
甘棠沒來得及笑，耳邊便傳來了周淩的聲音：“這位小姐，能請你一起用個晚膳嗎？”
甘棠轉身，掏出另一張麵具係在周淩臉上，笑：“這種麵具的確適合你這麽浮誇的人。”
周淩也笑：“你戴著一樣好看。”
甘棠沒理他，而是挖了塊涼粉：“好吃好吃，你們也吃。”
說完意識到這兩人吃東西怕是不太方便，於是指了指遠處的巷子說：“我們去那裏，吃完再繼續逛。”
餘光掃見程淵，卻見剛剛被他收起來的麵具這時又戴在了他的臉上，也不知他是怎麽做到一手拿著食物，一手係麵具的帶子的。
不過甘棠也沒有糾結，剛剛那塊涼粉上的芝麻醬實在是太香了！
三人尋了處沒什麽人的地方，甘棠直接坐在了別人門口的台階上，周淩就坐在她旁邊。
甘棠拍了拍另一側的位置，說：“阿淵哥哥，坐啊。”
程淵搖搖頭，站在她身側，將老豆腐遞給她：“涼了就不好吃了。”
甘棠知道程淵一向守禮，這樣大咧咧坐著的確不是他的風格，也就沒有逼他，而是接過他手中的老豆腐，一口吃下一塊：“這個辣椒油好香。”
說罷拉了拉程淵的胳膊，示意他彎下身子，自己則又夾了一塊喂給他：“是不是很好吃。”
程淵點了點頭，待到食物全部咽下去才說：“很好吃。”
甘棠沒能注意到程淵耳輪處變得通紅，一旁的周淩卻捕捉到了這一點，於是他說：“很好吃嗎，我也試試。”
甘棠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知不知道。”
周淩晃了晃一雙拿著食物的手：“那大小姐你來拿著？”
甘棠接過周淩右手的涼粉，但還是夾了一塊老豆腐喂給周淩：“怎麽樣？”
周淩不喜食辣，這辣椒油雖然隻香不辣，但也不是他的口味。不過他還是朝甘棠豎了個大拇指，示意她味道不錯。
小食的分量不大，奈何不對周淩的口味，程淵也不甚愛吃這些街頭的食物，最後大多進了甘棠的肚子，將甘棠撐得不行。
周淩笑她一個小姑娘比兩個大男人還能吃，甘棠一手揉著肚子一手作勢要打他，周淩就說即使她現在張牙舞爪的也一點兒威懾力都沒有。
甘棠剛要反駁，卻見程淵遞來一塊山楂糕，忙擺手說自己吃不下了。程淵又遞給她一顆山楂，說是助消化。
甘棠在沒那麽酸但會很撐的山楂糕，和很酸但不會讓自己撐上加撐的山楂中抉擇了一會兒，最後選擇了山楂，一口咬下去，漂亮的小臉兒便縮成一團，弄得周淩在旁邊放聲大笑。
地平線上小半個火熱的圓球也在一片吵鬧聲中轟然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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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再回到集市上時，人明顯多了起來。
甘棠一會兒拉著程淵猜燈謎，一會兒拽著周淩套圈，一會兒去看扁擔戲，一會兒又瞧人家踩高蹺，最後周淩手上拿著一個她叫人家吹的周淩糖人，程淵手上拿著一個塑的程淵糖人，甘棠自己則一手拿著周淩給她圈中的巧果，一手提著程淵為她贏來的走馬燈。
這樣走了些時候，便將至亥時，程淵提議說不如去酒樓休息片刻，過會兒在酒樓上看煙火視線也好。
於是三人去了程淵定好的包間，一邊閑談，一邊等待煙火。
周淩和程淵二人又叫了些酒菜，甘棠雖然已經不撐了，但也不餓，就在一邊看著二人用膳。
周淩見甘棠看著二人的酒杯發呆，就問甘棠要不要嚐嚐。甘棠忙搖頭說今日算了，一會兒回去要先見表哥，被表哥知道她在外麵喝酒一定會扒了她一層皮的。
周淩說你們兄妹二人感情真好。甘棠點點頭說不是親哥勝似親哥，端起程淵幫她加滿的茶杯又說向敦曠唯一的缺點就是管她管得比教導嬤嬤還嚴。
周淩失笑，說程大公子與向公子似乎關係不錯。程淵說兄長的事自己並不清楚，甘棠則說那兩人成天在一起說些之乎者也的句子，也不知道怎麽能做到不睡過去。
於是周淩又笑起來。
三人這樣一邊吃一邊調笑著，待至一餐飯用完，煙火表演也開始了。
刹那間，東風夜放花千樹。
甘棠望著天邊的火樹銀花，周淩和程淵在她的身邊看著她。
當流光落入甘棠眼眸中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先有了這個想法，忽然就很想將甘棠攬入懷中，然後吻下去、很深很深地吻下去。
他們當然不能。
甘棠回過神來搖搖身邊的兩人：“許個願吧。”
說完也不管兩人也沒有照她說的做，隻自顧自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放在鼻尖前。
待至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周淩拿起剛剛被甘棠摘下放在一旁的白狐麵具，說：“有個禮物送給你，配套的。”
甘棠隻看著周淩，不說話。
周淩繼續說：“我前些日子遇到隻九尾狐妖作亂村莊，本想除了它，不成想叫它逃了，但我還是斬了它一條尾巴。”
周淩從懷中拿出一條白色的狐尾，尾尖有一縷茶色，“我瞧著好玩，便想送給你。”
甘棠接過狐尾，順著毛摸了摸，笑道：“我很喜歡，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