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在生氣
五一期間,林父攜全家一起回老家幫忙幹農活,去年因為林熹朝要中考,被強製留在家裏複習功課,林熹微也被要求留下來輔導妹妹學習。
上了大學後,家裏越來越多的親戚選擇外出打工,農田一畝畝地荒廢,他們一家也就再也沒有了回家幫忙的必要。
多年沒體驗這種鄉野農耕生活了,林熹朝很是懷念,坐在車上看到一畝畝被綠色的田埂分隔開的農田,間或幾隻正在犁地的水牛,頗有鄉趣。
回了老家,林父林母便換了衣服去田裏插秧了。
林熹朝跟著一起去,穿著深筒膠靴十分不熟練地插秧,大人們插完了三行,她才插完一行,還插得東倒西歪的。
小姑在旁邊笑她:“你這哪像做事的樣子?”
林熹微坐在放在田埂上的小板凳上,笑道:“我的妹喲,你是幾百年沒插田了?插成這德行!”
“這德行也比你在一旁遊手好閑強!”林熹朝不客氣地回複道。
林熹微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脫了鞋子,紮起褲管,直接跳進田裏,她撈起一把秧苗,熟練地分出一小撮來,往泥裏一按:“讓姐給你演示什麽叫做會幹活。”
不多時,林熹微手中的一把秧便插完,排列整齊,間隔均勻,小姑忍不住讚歎:“微真熟,比我們這些幹了幾十年的還效。”
林熹微叉腰,得意挑眉:“看到沒,姐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型!”
“是是是,能者多勞,你把這片都插完吧!”林熹朝說著,把自己手中剩下的秧丟給林熹微。
所謂術業有專攻,她還是去幹她擅長的事情吧。
她回到老屋,兩堂弟正在在和他們的小夥伴趴在地上玩彈珠,堂妹坐在門邊的石墩子上眼巴巴地看著。
林熹朝拿了相機,構好圖拍了兩張,又拽起堂弟:“不玩了,走去摸魚捉蝦。”
堂弟十分嫌棄地看她一眼:“我記得有一年我們去釣蝦子,你一個也沒釣上來。”
“嗨,所以呀,你們去釣,我在一邊看著呀。”林熹朝心安理得地回複,她本來也不是打算去摸魚捉蝦,她隻是在這樣的田園風光裏,想起自己徹底遠去的童年,迫不及待想去記錄一些屬於這個時代的童年生活。
“好好,去釣蝦子!”堂妹鼓掌表示讚成,她要玩過家家,堂姐不願意和她玩,她要玩彈珠,堂哥嫌她是女孩子也不帶她,她一個人坐在這裏實在太無聊了。
“走走走,不玩了,去釣蝦子晚上吃蝦!”其中一個孩子收起彈珠道,彈珠玩多了也沒意思,還是去釣蝦子抓海子好玩。
堂弟和另外一個小夥伴一聽,來了興趣,收起彈珠,跑回家裏拿了道具提了小簍子來,一行人往田裏去了。
孩子們都是摸魚捉蝦的老手,先去土裏摳了幾條蚯蚓掛在掛鉤上做餌,到了田邊,鉤子一甩,稍作等待,便有龍蝦用鉗子緊緊夾住一直晃動的蚯蚓,孩子們抓準時機一把提起來,用網子一兜,捏住龍蝦的背丟進簍子裏。
握著竹竿卷起褲腿的小男生,紮著兩隻羊角辮穿著碎花裙的小女生,或排成一列站在田邊或分散在各個角落,一會兒朝夥伴們炫耀自己釣到了一隻超級大的蝦子一會兒又罵罵咧咧地說這笨蝦子居然還挺靈活。
不多時,每個人的簍子裏都裝了幾十隻小龍蝦。
林熹朝也很快拍完了一卷膠卷,把相機塞進垮包裏,加入了釣蝦子小分隊。
夕陽灑下餘暉,一行人把竹竿扛在身後,提著簍子,滿載而歸。
堂弟把戰利品交給爺爺,爺爺拍拍他的頭,對他們的勞作表示十分滿意,晚上加餐!
林熹朝爺爺以前是廚師,經常各個村子跑,給別人承辦酒席,隻不過後來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便不再怎麽下廚了。
林熹朝想到即將到來的豐盛晚餐,流了流口水。
整個五一假期,林熹朝和堂弟堂妹還有村裏的其他孩子們混在一起,儼然成為了孩子王。
不僅下田摸蝦,還學會了上樹爬牆,林熹朝簡直想哭,天知道她從小就想學會這些技能的,像猴子一樣靈活地爬樹,像孫悟空一樣隨意地翻著跟鬥,像鳥一樣飛來飛去啊!
飛起來,當然是不可能了,但是從這家的樓頂跳到另外一家的樓頂這個技能還是get到了。
農村的房子大多是一兩層的平房,高矮錯落,小孩子們皮,時不時地總要約著去玩一玩這項低階跑酷運動。
剛開始看到孩子們從屋頂上跳下來時,林熹朝也是心肝一顫,阻止他們繼續這項危險的遊戲,小時候她腿短,從來都隻是遠遠地看著。
兩堂弟充耳不聞,一人直接從大伯家屋頂跳到了隔壁的屋頂上,一人跳之前搶過了林熹朝手裏的相機。
堂弟在隔壁屋頂上仰著頭朝她吆喝:“快過來,不然等下你相機磕著碰著我不管!”
林熹朝看了看這近兩米的落差,中間還隔著一條幾十厘米的縫,縫底下是牛糞池,這要是一不小心掉進縫裏,如果被縫夾住了也太慘了吧,如果沒有被縫夾住好像更慘……
“朝姐,跳啊!”大堂弟催促道,還晃了晃相機。
為了自己的相機,林熹朝豁出去了,咬牙跳了下去。
腳尖著地,林熹朝快速調整重心站穩,回望大伯家屋頂,好像也不是那麽高嘛!
她心裏有點小成就還有一點小驚喜,尤其是風掠過耳邊落到地麵的那一刻,真是不要太爽,怪不得他們這些熊孩子喜歡跳屋頂。
如果現在是晚上,再穿一身黑色緊身衣,真像電視裏劫富濟貧的英雄好漢。說不定她可以約陸婉柔一起來玩跳房子。
林熹朝和一群孩子們瘋了幾天,回到學校後收獲了新的外號——野孩子林熹朝。
課間操廣播響起來,大家往操場的方向去。
由於地勢原因,去操場需要經過一處地勢較高的小路。
偶爾有調皮的男生,不願意多走這點路也不願意隨著龜速人流慢慢往前挪,會直接從小路上跳下去。
林熹朝五一這幾天已然學會了在屋頂上跳來跳去這種酷酷的行為,兩米不到的距離,在她看來不在話下。
隊伍移動得太慢太慢,她腳癢癢,屈腿下跳……
旁邊的人紛紛側目,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從小路上跳下來,要為她的勇敢鼓鼓掌嗎?
走在前頭的張彧突然回頭,剛好看到林熹朝跳下來的那一刻。
逆著光,他隻感覺像是有一隻大雕揮起了翅膀飛了下來,明明這畫麵不優美,卻在他心裏掀起了一陣颶風,心裏有個聲音說道,林熹朝好像……有點好看欸!
他特別想衝回小路上,讓林熹朝看一看他帥氣瀟灑的從天而降的英姿。
被眾人圍觀,順利落到地麵上的林熹朝嘴角一勾,哎哎哎,這虛榮心爆棚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她站起來,逆著人流一臉淡定地往自己班級的方向走去,心裏卻十分誌得意滿。
這樣的自己混跡於一批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之中,林熹朝不止一次地感到恍惚,在這樣的恍惚裏,她可以心安理得地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從一些非常幼稚的攀比中獲得微不足道的滿足甚至是可笑的虛榮,好似成長這回事她也隻是第一次經曆。
誰說不是呢,我們每個人這一生都在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生長著,有的生長是心智成熟,有的生長卻是返老還童。
不管是哪種,生長這回事,大概從未停止過。
林熹朝平時嘛,在外人麵前也算是個斯文人,今天居然這麽不斯文,好拉風好想學!
以上是陸婉柔和夏十七兩人的心聲。
陸婉柔和夏十七朝對方用力一點頭,跳吧!
陸婉柔瞅著小路下麵的操場,摸了摸自己下頜上一塊小小的疤痕,有點退縮,但是想想,她江湖兒女,沒道理連這兩米都不到的距離也征服不了!
跳吧!陸婉柔!
全校同學都十分欣賞地看著她,這位俠女氣勢萬千豪邁至極——當然,這是陸婉柔自己的想象,實際上,她一跳下去,一個重心不穩,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水泥地上。
旁邊有人反應過來毫不留情地笑了。
陸婉柔哭,為什麽會這樣。
林熹朝聽到喧嘩聲回頭,她錯了,帶了個壞頭,趕忙去扶起陸婉柔,她看看陸婉柔下頜的疤,算了,還是不約她一起去跳房子了。
路過的同班同學取笑道:“陸愛卿,不必行此大禮,平身吧。”
陸婉柔捂臉想哭,扶著林熹朝的胳膊站起來,立馬逃走,真是太丟臉了。
夏十七見狀,默默收回了腿,還是乖乖走尋常路吧。
一個多星期沒有上早讀課,歸假的第一個早讀,大部分人讀書讀得昏昏欲睡。
一聽到上課鈴聲響起來,昏昏欲睡的林熹朝意識醒轉,習慣性地問周秦時:“吃啥快說!”
周秦時正準備起身的動作一滯,望向林熹朝。
這麽一個瞬間,林熹朝的意識才算徹底清醒過來,已經五月了,她不用再做苦力了。
哎,現在有點尷尬,是幫他買呢還是不幫他買呢?
周秦時體貼地回道:“不用了,我幫你帶吧。”
咦?你幫我帶?那我好不容易還清的“債務”不是又還不清了?
“不用不用哈,我們一起去好了。”
“一起去嗎?”周秦時稍作沉思,“也行吧。”
啥啊!我說的一起是我們都自己去,不是約你一起去食堂啊!
還有也行吧,啥吧!這不情不願的語氣,我求你一起去的嗎?
“不是,你去你的,我去我的!”林熹朝說著,拉開椅子,率先跑了出去。
周秦時笑了笑,看向了窗外,不多時,林熹朝的身影便出現在奔向食堂的人群中央。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身影,可他還是能在千百人中一眼就捕捉到她。
大概是因為,那麽多人,她,是不同的。
上完兩節生物課,廣播體操的前奏按時響起。
走在下路上,林熹朝腳又癢了,十分想抄近路直接跳下去,但是想想陸婉柔,還是打算作罷。
她望著底下的操場,旁邊有兩男生跳了下去,還回頭輕蔑地看了她一眼。
我去!這種事情還能有優越感來了不是,跟我一個女生比算什麽英雄好漢!
林熹朝憤懣不平,走到了路邊,踮腳準備……
“等會兒林熹朝,看我的!”斜後方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接著旁邊衝出來一個人影,林熹朝剛看清楚這個人影是張彧,張彧便跳了下去。
林熹朝略一詫異,身體前傾想要搞明白張彧要她看什麽,從後麵走來兩位正在嬉鬧推搡的女生,一個女生將另外一個女生往外一推,外邊的女生正好撞到了林熹朝。
兩位女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人,依舊是笑鬧著向前走了。
我靠!林熹朝站在路邊低罵一聲,被這麽一撞她重心已然不穩了,完全顧不上看張彧了,腦子裏想的是要是這麽栽下去估計要摔個麵目全非了,那她有沒有可能在半空中來一個帥氣的後空翻成功落地?
不過她並沒有這個實驗機會,因為夏十七拉了她一把,並拽著她回到了路中央。
“朝朝,你是不是想自殺?”夏十七嘲笑道,“想自殺也不要選擇毀容式自殺嘛!”
“這很明顯是他殺啊夏夏!”林熹朝糾正道。
“哈哈,那你可太慘了,死於非命還不知道凶手是誰。”
死於非命。
聽到夏十七笑著說這個詞,林熹朝不禁悲從中來,她想起來上一世夏十七出車禍的前天,她們還打電話問對方想去哪一個城市讀大學,她們絮絮叨叨地說了十來分鍾,夏十七掛了電話:“熹朝,我要去看店子了,下回再說哦。”
誰曾想,那是夏十七的有生之年。
此後多年,無論她怎樣懷念夏十七,那通沒有講完的帶著對未來憧憬的電話,那句“下回再說”永遠都沒有了“下回”。
她眼眶一潤,緊緊地挽住夏十七的胳膊,腳步也變得鄭重許多。
夏十七真不習慣被人這麽黏著,她扒開林熹朝的手,嫌棄道:“你忽然是幹嘛?”
“不幹嘛,就是覺得……”
“覺得什麽?”
“覺得你真好!”
覺得你活著真好。
“切!”
張彧一落地,連忙擺出電影裏的英雄們常用的三點著陸落地式,一腳跪地一腳前屈一手向斜後方揚起一手撐在地上,內心激動極了,他敢說,他這姿勢渾然天成不會有比他更帥的了。
林熹朝看見了沒看見了沒?
一定看見了,被我帥呆了吧!
他保持這個姿勢保持了足足有三十秒鍾,直到前麵傳來細小的討論聲。
“他腿抽筋了?”
“我看不像,應該是手抽筋了!”
“你們都說錯了,是腦子抽筋了!”
張彧:……
他飛快地瞟一眼四周又瞟回小路上,哪裏還有林熹朝的影子!
他默了一默,收回手佯裝係鞋帶,而後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來向前走去。
“第二套廣播體操時代在召喚,預備起……”
操場上空響起洪亮的男聲,氣勢十足地念著八拍,全校學生整齊排開,站在最前麵的學生有模有樣地做著體操,站在後麵的趁著紀律委員還沒管過來便懶散得很了,有的人連抬手都懶得抬,杵在那裏聊天。
理科班男生多於女生,所以一般是男生兩排,女生一排,沒有領導視察的話,隊伍平時都是隨意站的。
林熹朝站在隊伍的中後方,發現今天身邊站著的人剛好是周秦時。
周秦時個子算是比較高的了,平時都是站在隊伍的後麵,難得排在林熹朝旁邊。
林熹朝不免多看了幾眼,周秦時做起操來和寫作業一樣,有板有眼的,一點都不敷衍。
“你應該去講台上做領操員。”林熹朝真誠地誇獎道。
然而周秦時沒有理她,認真地做完了四肢運動的最後一拍,還原直立狀態。
“哈嘍?”林熹朝以為他是沒有聽到,歪著頭又打了一個招呼。
周秦時依然沒有做聲,隻不過這次遞給了她一個冷冷的眼神。
周同學曾經說過——既然做了一件事,就要認真將這件事情做好,按照這個準則來,她揣度學神大大可能是一心一意想要做好體操所以堅決不和人聊天,這個眼神是想叫她閉嘴。
她不由得佩服他的敬業精神,決定好好跟著學神大大做體操。
做了一小會兒,林熹朝便忍不住笑了,實在是覺得體操這種玩意,要麽大家一起認真做,要麽大家都不認真做,現在這樣在一群不認真的人中間煞有介事地做操,很有一些鶴立雞群的意味。
“笑什麽?”看到她居然在笑,周秦時有些挫敗,她看不出來自己在生氣嗎?
“啊?”學神大大忽然搭理她,林熹朝有些受寵若驚,“你不是不說話嗎?”
周秦時掃她一眼,看來她真的沒有看出來自己在生氣。
他語氣淡漠地說道:“我剛剛在生你的氣。”這一節動作剛好做到左腳向右前交叉,稍屈膝,同時兩手叉腰。
周秦時叉著腰說他在生氣,林熹朝見此景聞此言,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好想拿相機拍下來。
她疑惑地看向周秦時:“我惹你了?”
“沒有……”
“那你幹嘛生我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