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久違了大家
秋高氣爽，九月一號如約而至。
一大早，林父就開著小貨車來送林熹朝上學。
她本打算自己一人搭車來，但是林父林母哪放心，在他們心裏，林熹朝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孩，第一次住讀，又是開學，沒有不來送的道理。
時隔多年，再回到津南，林熹朝看著簡約大氣的校門，內心湧出諸多複雜情緒。
要說對津南高中的情感，她大致經曆了這麽幾個階段，打一開始是對新環境的陌生和不適應還夾帶著新奇感，這個階段過去後便是習以為常的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式生活，放學或者是放假甚至是一場晚自習的停電都成為了日常中最期待的事情。
再後來呢，再後來，因為喜歡上了一個人，每天掐著點去教室成為了最期待的事情，這個階段，是她最喜歡津南的一個階段——因為一個人，喜歡一個城。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迫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逼仄的教室，鋪天蓋地的試卷，怎麽努力都很難提高的成績，還有和她像是兩條平行線的那個人，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想要逃離，想要獨立，想要去外麵的世界看看。
等到看過了外麵的世界，卻發現最喜歡的還是故鄉這座城，最懷念的還是年少這青蔥歲月。
年少時想要長大，長大後卻想縮回小時候，善變的動物，人啊，真奇怪。
津南高中，她看著這四個字不由得莞爾一笑，這裏承載了她最好的青春年華啊。
他們來得比較早，人不是很多，再加上林熹朝熟門熟路，很順利地就辦好了入學手續，領了軍訓服和校服，找到了自己的班級和寢室。
林父心下詫異，卻也沒有多問。隻當是林熹朝懂事了知道提前來探路。
東西收拾好，林父便要趕著去開工了。林熹朝送他出了校門。
人漸漸開始多起來，校門口的空地上摩托車，三輪車，小車，麻木擠作一團。
林父在洶湧的人潮離逆向而行，走出幾米後回頭，林熹朝還站在原地。
林熹朝看到父親回頭，咧嘴對他笑了笑。
林父動動嘴：“朝……”頓了一下，那些想要再一次交代的話還是沒說出口，“你回教室吧。”
林熹朝有點哽咽，就算提前演習過這人生，她也沒有將它過得很好，至少對於她的父母，她不僅沒有成為他們的驕傲還帶給他們許多無眠的夜晚。
林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林熹朝歎一口氣，再三警告自己高中不要胡來以免讓父母擔心。
校門口的人越來越多，林熹朝一眼看過去，很多人都眼熟。
和當時回到初中時不一樣，寧一經常分班，和很多同學相處沒到半年就分開了，所以很多人她看著眼熟卻完全想不起名字，但是高中的，大部分都是相處了兩三年的，大學也有過班級聚會，看一眼她就對上號了。
隔著數年的光陰，能再次遇見年少的他們，林熹朝沒辦法不激動，看到關係要好的都恨不得上去來個熊抱了，看到關係不好的也忍不住笑一笑。
雖然大部分人在工作後就鮮少聯係了，可是一旦將他們十多年後的模樣拉出來和現在比對比對，真的不能不感歎一句，時間真是有太大的魔力，它用光陰重塑了我們，卻從來不曾將一個人的過去和將來完全割裂開來。
看到現在的你，我便知道你未來的模樣，這種感覺啊，太過奇妙。
她眯著眼，看到一個萌萌的女生往她這邊走來，書包和行李箱上都掛了毛茸茸的吊墜。
是梁樂，是她高中的第一個同桌，也是高中三年的室友。
林熹朝微笑著，下意識地舉起手來打招呼：“嗨，樂……”
對方無視她，拉著酒紅色的小皮箱和她擦肩而過。
林熹朝：“……”
周圍的空氣都是尷尬的味道——別人這個時候怎麽認識她。
電光火石間，林熹朝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曾經也是在這個大鐵門旁，也有一個人和自己打招呼，而那個時候，她是被打招呼的人。
她那會兒是在走廊上碰到一般般熟的同學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的人，初初開學迎麵走來一個不認識的人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揮手，她自然沒那自信認為別人是在給自己打招呼，下意識地就眼睛下瞟裝作沒看到直接走了。
後來進了學校後她才敢細細回想這一幕，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停下來多看一眼，那個人似乎還挺高興見到她的，萬一人家是和自己打招呼呢？萬一是很久未見的同學呢？她就這樣走掉太不禮貌。
她花了一節自習課去回想那人的容貌，卻始終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無法在腦海裏將任何特征具象化。
過了這麽些年，因為心存了愧意，倒是沒將這個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但是那個人是男生還是女生來著？林熹朝發現自己已然無法確定了。
她笑著收回了手，提醒自己謹慎一點矜持一點不要嚇著老同學，但是這個矜持在遇到下一個和她關係不錯的同學的時候又忘記了。
初來報道的新生瞅著她，內心疑惑不已，還想著是不是上一屆的學姐來迎新的。
林熹朝學姐站大門口迎了好一會兒新，迎麵又走來一個人，工作後和她聯係最多的葉妃瀟，這下子真的沒辦法矜持了。
林熹朝喊著“愛妃”就衝了過去。
葉妃瀟：“……”
葉妃瀟媽媽：“……”
十幾歲的葉妃瀟水靈水靈的，工作後的她也美，但過於冷豔，還是現在更加順眼，林熹朝伸手就想去掐一把她的臉。
葉妃瀟注意她的動作，靈活地閃開，臉上的表情寫著：你是誰啊，我們認識嗎？
“嘻嘻，我看你特別像電視裏一個皇帝的妃子，很有眼緣，所以來和你交個朋友。”
我這隨口胡謅的本事可算是越來越強了。林熹朝得意地想著。
葉妃瀟這才正式地審視對方，有點嬰兒肥的臉上眉眼彎彎，小巧的鼻子下麵嘴角上揚著，皮膚白白嫩嫩的，很舒服的一張臉。
“阿姨好。”林熹朝同時恭敬地給葉母打了一聲招呼。
葉母客氣地點了一下頭，並沒有給林熹朝好臉色，這個姑娘看起來瘋瘋癲癲的，還叫自己女兒“愛妃”？舉止過於輕浮，我家瀟瀟千萬不要和她分到一個班，不然多影響學習。
葉妃瀟倒是比較冷漠：“以後再說吧。麻煩告訴我一下報名處在哪裏？”
林熹朝也不介意，熟門熟路地當起了導遊，領著她們倆先去了報名處，一路上還各種介紹學校的環境，哪裏是高一教學樓哪裏是寢室哪裏是食堂。
葉母暫時拋棄了成見，但是一路上還是沒怎麽說話。
報名完，領了物品，葉母和葉妃瀟回宿舍整理東西。
林熹朝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蘇渝北考到了哪裏，也不知道他這一次有沒有成功考上市一中，還是和上一世一樣也來了津南。遂往貼了分班表的宣傳欄那裏去了。
有幾個人結隊來看分班表，找到自己所在的班級後又鬧哄哄地走了，隻剩下一個男生還在認真地尋找著某個名字。
不近不遠的距離，陽光透過木格子大門灑進來，落在宣傳欄上，落在男生身上。男生手插口袋，背包斜挎著，在這秋日陽光裏，很是慵懶愜意。
教學樓大廳似乎安靜了下來，安靜得好像能聽到穿堂風過的聲音。
林熹朝站在側麵，連忙舉起相機，取景框裏是有點破舊的綠色黑板，上麵整齊貼著白色的A4紙，風吹起紙的邊角，黑板前站立著白衣飄飄的幹淨少年，恰到好處的光影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十分好看。
小小的取景框裏，林熹朝又覺得這個人很是眼熟，手速快過腦速，按下了快門。
“哢嚓。”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清脆的快門聲在一片嘈雜中顯得尤為突兀。
男生看了過來。
林熹朝有點羞赧，準備上前解釋，卻怔在了原地。
是周秦時。他還是來了津南高中。
明明在盛夏時遇見過，可是眼下，他那樣不言不語地站在那裏，林熹朝居然還是產生了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不是一個暑假的跨度，而是闊別了十二年後再重逢的那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津南高中，才是她最初遇見他的地方吧。
周秦時不疾不徐地朝她走過來，漫不經心地掃了她手上的相機一眼。
林熹朝抱著相機，一副戒備模樣。
暑假那次見到，他也一直坐在自行車上，不曾留意到他的個頭，眼下，兩人麵對麵站著，她發現周秦時長高不少，她都要稍稍仰視了。
再想想重生後第一次見到他的場景不由得有點好笑。
周秦時在她麵前直直站立，忽然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給了她一個王之蔑視般的表情。
林熹朝生怕他要搶相機，緊緊抱在懷中，卻聽到他輕哼一聲，說：“你很愛拍照啊，小矮子？”
“是呀，我……”
啥？
小矮子？
會打招呼嗎這位同學？
你一個男生比我一個女生高高出優越感了是不是？
林熹朝一手叉腰：“小屁孩，看清楚好嗎，姐165，哪裏矮！”
周秦時上下打量她一眼：“哦？你是不是對165有什麽誤解？”
林熹朝淚，又忘記了又忘記了，中考才體檢過量的身高，她發育比較晚，現在的她連160都沒有。
事實如此，林熹朝著實無法反擊，隻好攤攤手：“姐說的是以後，曉得的不？”
周秦時點頭：“嗯，我相信你。”
我要你相信個鬼啊！林熹朝懶得和他多說，周秦時又叫住她：“等等，小矮子。”
林熹朝沒有回頭：“我叫林熹朝，麻煩這位同學去掉後麵三個字再好好說話！”
“是你先罵我的。”周秦時啞然失笑。
“我哪裏罵過你了？”林熹朝轉過背就要好好理論一番，又仔細想想似乎她當時是不小心說過他矮，上天作證，她那會兒可真不是在罵人。
林熹朝揮揮手：“好吧，我錯了我道歉。叫我幹嘛？”
周秦時反手從書包側袋裏拿出來一瓶牛奶：“給。”
“什麽？”
周秦時耐心道：“以防萬一，喝牛奶長個。”
林熹朝鼓了鼓腮幫子，前生和周秦時接觸不多，難得和他說上兩句話都是心跳如擂鼓，但是現在她覺得周秦時很有本事，三兩句話都會讓她血氣上湧想去磨刀。
“哼！誰稀罕！”她用力地甩過頭，心裏悲憤不已，走出兩步，又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孩子氣，幹嘛要和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計較。
回頭周秦時還在原地看著她，手裏還拎著那盒牛奶。
林熹朝微笑地伸出雙手：“多謝啦。”
周秦時卻收回了手，林熹朝無名火起，正準備說“你耍我呢”，周秦時撕開吸管，插入上方的小孔裏遞了過來。
林熹朝眨眨眼，再眨眨眼，這什麽意思，怕她不喝要她現在喝嗎？還是怕她連吸管都不知道怎麽用？
高一一共有十一個班級，全部都是平行班。等到文理分科後，才會分重點班和普通班。
林熹朝吸著牛奶找著蘇渝北的名字，周秦時湊過來：“要我幫你找嗎？”
林熹朝嚇一跳，牛奶差點噴出來，他怎麽還在這裏？
“你名報完了這麽悠閑？”
“嗯。”他修長的手指著林熹朝的名字，“你的名字在這裏，一班。”
“我知道啊，”林熹朝沒有回頭，目光還在搜索，嘴裏念叨著，“我找一個朋友呢，不知道他有沒有考上，看著好像沒有，難道是考上了？可喜可賀啊！你這麽有空，那幫我找一下，蘇渝北。”
她這話說得很是矛盾，周秦時聽得一頭霧水，她到底是希望別人名字在這上麵還是不在？
手指停在一個名字上麵，和他一個班。
“是這個嗎？”周秦時問道，這個名字很眼熟，“也是寧一中學的？”
“啊！真的在這裏啊！”林熹朝驚呼一聲，她找了半天沒找到還以為蘇渝北考上市一中了，能成就一段完滿姻緣呢。
“命中注定啊。”
“嗯？”周秦時蹙眉。
“呃，沒什麽，就是覺得惋惜。”林熹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就算她知曉先機，也幫過忙，卻改變不了什麽。
未來也會如此嗎？
周秦時看著分班表，惋惜什麽？惋惜兩個人沒有分到一個班？
林熹朝繼續掃了幾眼分班表，和上一世也沒什麽區別。不過這個也隻是暫時的，本學期期末文理分科後也是會再分班的。
林熹朝在的一班，以後就直接變成了理科重點一班，上一世她文理科成績都很一般，尤其是理綜和文綜平分秋色地爛，反正一樣爛，她便在林熹微的一力堅持下選擇了理科，勉勉強強分到的重點班。
“那個，沒什麽事情，我去教室了哈。”林熹朝指指自己教室在的方向。
“不是你找我有事情的嗎？”完全出乎林熹朝的意料，她沒想到周秦時反倒問起她來。
“我？我能找你有什麽事情？”沒有吧，剛開學，有什麽事情需要找他？
周秦時眯眼：“真的沒有嗎？”很想提醒她你在QQ上說的請我吃飯呢？
林熹朝：“？？？”
要是以往，林熹朝會覺得這樣惜字如金的周秦時簡直就是高嶺之花的典範，現在她隻想一拳揮出去，說話說一半是個啥意思？
林熹朝瞅著班級分班表認真思考她到底是有什麽事情要找他。
“對對！”林熹朝終於想起來了。
那次，她把帽子還給了周秦時，卻忘記拿回自己的傘。
回家後林母發現她雨傘沒拿回家還把她數落了幾句，小表弟還在旁幫腔，把她給鬱悶的喲。
她隻好趁著某個下午倆娃在家裏午睡跑到離家最近的網吧登了QQ給周秦時發消息。
一上線倒是收到三條周秦時發給她的未讀消息——“不用還了你留著吧”“不必客氣”“考得怎麽樣”。
沒有聊天記錄，林熹朝都忘了他給周秦時原先發的具體內容是什麽了，也就沒回，隻說傘落在他那裏了，約著哪一天她去找他拿傘，她想著要人專門為了一把傘大夏天地跑出來怪麻煩人的，所以在後麵加了一句，拿到傘了請你吃飯。
但是周秦時不在線，她也隻有一個小時上網時間，隻好下機了。
再後來她想去上網的時候被林熹微發現，林熹微直接掏走了她兜裏的兩塊錢交給小表弟去買雪糕吃了。
好不容易摳下來的錢就這麽沒了，林熹朝有啥法子。
眼下，既然他也還是就讀的津南高中就方便多了。
“那個，我的雨傘？”
“在寢室，明天給你。”周秦時說，“還有什麽事情嗎？”
“還有啥？沒了呀，就一把傘。”林熹朝莫名其妙。
“不急，你慢慢想，來日方長。”說完便怡怡然離去。
這下子林熹朝真想踹他兩腳了。
到了下午，教室的人才坐齊。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餘修遠，後來混熟之後，同學們都隻叫他老餘了。
餘修遠信步而來，先自我介紹一番，便讓同學們開始自我介紹了。
一個個熟悉的麵孔走上台，林熹朝認真地聽著，她以前有多討厭自我介紹這個環節，現在就有多喜歡。
這是大家認識的開始。
每每上去一個人，林熹朝都會在心裏默默地說一句：“你也好啊，xxx。”
聽著他們對自己的介紹，林熹朝對他們的那些遙遠的記憶也迎麵而來。
“大家好，我是趙理，其實我原名趙耀，陽光趙耀的趙耀，但是我小學的時候不會寫這個字，所以……”
教室裏出現笑聲，林熹朝也笑起來，這位趙理同學，將會是他們高中三年的班長，坦白講，他這個班長當得還挺不賴。
“大家好，我是丁韻初，謝謝大家。”
全場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介紹了，學年榜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的存在。林熹朝和她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
“大家好，我是張彧，橫, 豎, 橫折, 橫, 提, 斜鉤, 撇, 撇, 撇, 點橫, 豎, 橫折, 橫, 提, 斜鉤, 撇, 撇, 撇, 點，那個彧……”
每個班都有搗蛋鬼，張彧就是這樣的存在。
不過，林熹朝對他有特別的印象還是因為有一段時間兩人位置離得近，張彧經常問她英語問題。後來不知怎麽的班裏還傳過她和張彧的緋聞，簡直無中生有！
最過分的是不知道哪個男生惡作劇，在黑板上寫張彧喜歡林熹朝這樣的鬼話，林熹朝又羞又氣，最後是室友衝上講台將這位不知名的無聊男生痛罵一頓直直把這位男生罵出來給林熹朝道歉才算完事。
哎哎，這久遠的往事啊，現在想想，都變成了時光裏的一樁趣談。
“大家好，我是胡奇，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爸媽為什麽要叫我胡奇，大概是想讓我成長為一個奇特的人吧……”
嗯，班裏的搗蛋鬼二號。
……
終於輪到了她，底下出現了窸窣的討論聲。
“這個女生，我剛剛在校門口見過呢，還以為是學姐耶。”
“咦？我也。貌似她很自來熟啊。”
“對呐，奇奇怪怪的，沒想到和我們一個班。”
看到台下的熟悉的一張張麵孔，林熹朝心緒翻湧，差點哽咽，低頭舒了口氣，重新抬起頭來，目光裏多了一絲溫暖。
她彎彎唇角，平靜地說：“大家好，我叫林熹朝。很高興認識你們。久違了，大家。”
底下又出現竊竊私語。
“久違了，她語文成績是不是不太好？”
“可能吼。”
“不過我覺得她這傻傻的樣子還蠻拉好感的。”
“莫非你和她一樣都腦子不太好使？”
林熹朝沒有理會這些話，隻笑了笑，回到座位上。
久違了，年少的你們。
久違了，親愛的一班。
久違了，十五歲的林熹朝。
恭喜你，又可以將這你曾覺得愚蠢幼稚的青春再重新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