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個女孩子，能當上老師是多好的事啊，不僅福利待遇樣樣好，還有兩個舒服的假期。笑笑，你身邊同學接二連三都找到工作了，你不能天天躲在房間裏看一輩子書吧？……我跟你說要接地氣，你可好你把人直接撞地上了。還好那孩子大度，不和你計較……我說了不讓你開車，不安全，你非要開。這麽大的女孩了，今年就要滿25歲了，還這麽讓我操心……”
肖曉笑感覺勢單力薄的眼皮正在和千萬隻鋪天蓋地的瞌睡蟲做鬥爭。
她最怕媽媽挖心掏肺地給她說道理，雖然中心思想都是為了她好，但這些老生常談隨著她耳朵的起繭已經免疫了。
終於——撐不住，眼皮完全耷拉了下來。
夢裏。大學演講比賽現場。肖曉笑坐在評委席上。
麵對演講台上的媽媽——哦不，選手。她嚴肅而不失親切地拿起話筒吹了吹，開始點評。
“你好！這位選手，你叫……（低頭看名單）肖義蓉，是嗎？我覺得你的演講欠缺生動，沒有感染力。語言表述不夠流暢，吐詞發音不準確，表情姿勢不自然，完全沒有區分輕重緩急嘛，節奏把握得也不好。嗯，我覺得吧，你唯一值得肯定的是……哦，對不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一個可取之處。”
舞台上，肖義蓉羞得滿臉通紅，掩麵跑下舞台……
“肖！曉！笑！”
一聲大喊，嚇得她的眼睛立刻睜開。
麵前是滿臉怒容的肖義蓉，臉都氣變形了！
“你給我站起來！！”
肖曉笑條件反射地從沙發上彈起來。千萬隻瞌睡蟲立馬消失無蹤。
精神好多了！
她不怕媽媽生氣，反正不管自己犯什麽錯，她馬上就會原諒她。
哎，更年期女人也需要情緒上的發泄。
她暗想：配合一下就好了。
“肖曉笑，你剛丟了這麽重要的工作，我給你苦口婆心講道理，你竟然睡著了！我是不是一直把你保護得太好了？什麽都寵著你，遷就你，你不願意做的事情我從來都不勉強你。現在媽媽養著你，護著你，媽媽不在了怎麽辦？你怎麽獨立？在美國滿了18歲，父母對子女就不負責了，你呢？你這麽不上進，到底隨了誰啊？——”
肖曉笑心一緊，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肖義蓉倒吸一口氣，張開的嘴又慢慢合上。語氣軟下來。
“笑笑，要不你跟我和代叔叔去美國吧。他一直很關心你，這幾年他兩頭跑也辛苦，在那邊也方便照顧我們。”
“我喜歡這裏。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肖曉笑低頭看著拖鞋，上麵有兩個一晃一晃的小熊公仔。
“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怎麽辦？
這麽多年來，肖曉笑早就已經習慣縮進蝸牛殼裏生活了。她不用思考，媽媽會把一切安排得周到而細致。
大學幾年她渾渾噩噩度過，沒想到突然就畢業了。
她像個一直在大合唱裏濫竽充數的家夥，而現在忽然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到了舞台前獨唱。她不由得心裏發慌，但表麵上她還是一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
反正不管怎麽樣，我都不離開朗州市。
她對自己說。
她在臥室裏思考了一下午。書桌上散放著一堆吃過的零食包裝袋。
一陣汽車啟動聲，她知道肖義蓉開車出門了。
她伸了個懶腰，站起身，隨手拉開窗簾——
刺眼的陽光，猝不及防一下湧進子臥室。
她立在那裏，閉上眼。恍惚中，她看到一個白色帽簷，腦子裏出現一個清晰的姓名牌。
有一股力量和陽光一樣頓時充滿了整個房間，還有她的心。
這麽多年來，沒有人知道她心底的秘密：她要用盡力氣尋找那個改變她一生的人。
可她不知道他在哪裏，甚至不知道他是誰？
“媽：你去陪叔叔吧。給我一年時間，我自己去找工作。相信我，你女兒一定可以獨立！”
肖曉笑在客廳的茶幾上放下了這張便條，還在上麵壓了兩個鮮紅的蘋果。嗯，這樣會醒目一點吧？
她拉起行李箱，走到門口又快步返回來。
她帶走一個蘋果，一包薯片。
輕輕關上門。
現在，熱鬧的麥當勞裏。
靠窗的椅子上，正坐著成功邁向新生活的肖曉笑。
端著餐盤的顧客來來去去從她身邊經過，誰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她穿著牛仔短外套，內搭白色米奇T恤，腳上蹬著一雙小白鞋。
她極其認真的把最後一勺“麥旋風”吃完，舔了舔嘴，然後——
對著腳邊的行李箱，皺起了眉頭。
去哪裏呢？
她拿出她的蘋果6開始翻通話記錄。
電話響了兩聲，立刻就接通了。
“栗子，你租到房子沒有？”
那邊傳來一個疲憊的聲音：“別提了，昨天剛搬完，我都快累散架了，叫你來幫忙，你說什麽要準備一次重大的麵試。對了，你麵試情況怎麽樣啊？”
肖曉笑抿抿嘴：“哦，還行吧，栗子，你現在到哪裏啊？我們見麵說。”
電話那頭說：“我現在沒空啊，一會兒還有兩節鋼琴課，哎小朋友來了，我不跟你說了啊。”
聽筒裏傳來孩子清脆的呼喚聲：“唐老師，唐老師！”
肖曉笑急忙喊：“喂喂，等等！你把你住的小區詳細地址發給我，我給你寄了個同城快遞。”
“喲！班都沒上呢，就這麽大方啊！啥好吃的啊？……好好，來了！你先進去雙音練習……哎哎，不和你說了，我一會把地址發你微信啊。先謝謝啦。”
放下手機。肖曉笑深呼一口氣，吐了吐舌頭。
露出頑皮的笑容：一分鍾搞定！
肖曉笑拖著行李箱走出麥當勞。
一個蹲在地上的乞丐立馬起身，一臉諂媚地向她伸出一個破碗。
肖曉笑從錢包裏抽出兩張20元，輕鬆地放進碗裏。
忽然想起：從今天起她就要自力更生了，必須得省著花錢。
她像隻動作敏捷的猴子迅速從空碗裏拿回一張二十，立刻塞回錢包。
看到她一氣嗬成的動作，乞丐愣住了！
肖曉笑連忙衝著乞丐一邊彎腰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給多了，給多了。”
跟著，拉起行李箱唱著歌走遠了。
十米外，停著一輛交警巡邏車。
坐在副駕駛座的劉卞颺剛好看到了這一幕，駕駛座上正準備下車的是他的徒弟小熊。
“師傅，這不是早上違章的那個女孩嗎？”
劉卞颺沒有接話。
小熊咧開嘴：“這個女孩挺可愛的！”
“幸福花園4棟503……”
肖曉笑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盯著屏幕輕聲念著。
這個是不大的小區，感覺有些年月了。
門衛大爺在打瞌睡。
她從容不迫把行李箱拖到著4棟門口，反複徘徊。
不遠處一個老人牽著個小孩迎麵走來。
老人眉飛色舞對那個小孩說：“今天奶奶贏了50塊呢，我給你買好吃的。”
小孩雀躍起來：“太棒了！奶奶，我要一個奇趣蛋！”
她一邊掏出門禁卡，一邊說：“好好好，家裏正好有土雞蛋，晚上就給小威蒸了吃。”
“不是，奶奶——”那個小孩著急地想說什麽。
“滴”！一聲響。
肖曉笑三步並一步在門未關之前擠了進去，她故作鎮定地解釋：
“不好意思，出門急了，忘帶卡了。”
肖曉笑跟著祖孫走進電梯。麵前的樓層顯示器隻亮了一個數字燈：5。
小孩和奶奶同時盯著肖曉笑。
奶奶一臉疑惑：“小姑娘，你也住這裏啊？”
“啊，是的，503。我剛搬進來的。”肖曉笑麵不改色。
“503搬家進來的是個女老師啊，我那老鄰居是她房東，昨天還特別交代這房子不準合租，隻準她一個人住啊！”奶奶一臉驚訝。
“啊——對對對，我是她同學。我是來給她送東西的。我，我不住這裏的。”
“叮——”電梯門打開。
肖曉笑拉著行李箱奪門而逃，她感覺自己要尷尬死了。這叫什麽？
——出師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