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悲歡離合
梅飛青端起那碗茶,小心謹慎。
屋內四個人都吸入了“悲歡”花粉,現在沾上一滴“離合”混入的茶,便立即毒發。
南複生心跳有些加快,他知道自己的計謀奏效了,由梅飛青與罹天分別保管的“悲歡”與“離合”終於聚到了一塊。
眼前這兩個瓶極其小巧,但這個劑量,已可屠滅十座城。
南複生要得到“悲歡離合”,用以複國。
茶碗遞出,緩慢。
梅飛青雙目緊閉,薛望中的目光全聚集在茶碗之上。
時機已到,南複生縱身上前,用出畢生最快的身法,左手一抄,已抓起兩個藥瓶。右手出指如電,運指點了梅飛青腕上數處穴道,他手上一鬆,茶碗已穩穩當當停在南複生手中。
南複生旋身向後,退至門邊,這一連串動作在一眨眼,他自己對這個速度有萬分自信,若計算有絲毫失誤,必成三人圍攻之勢。
罹天梅飛青修為之高自不必多言,單是薛望中已不易應付。
罹天大驚失色,便要衝上前來。
南複生端起茶碗,舉於身前,喝道:“莫忘了你們全吸入了‘悲歡’!”
碗中是“離合”。
隻須手上稍一運動,便可將茶水射向他們三人。
這一切都在南複生計劃之中。
他要用這碗茶來挾製這三位高手。
南複生道:“我想知道,返道老人是不是也中了‘悲歡離合’?”
驀地,南複生聽到了瘴林外箜篌的聲音。
這個曲子他曾聽過兩遍,第一次是在淮居,第二次也是在淮居,似跟隨他而來。
南複生轉過身,就看到了秦樓。
他在笑。
螳螂捕蟬般的笑意,他認定了自己是黃雀。
曲子不是自秦樓而來,箜篌聲在遠處,在林中,又似在心中,操琴者修為之高,隱隱然在長歌門主之上。
秦樓負手而立,儀態從容閑逸:“你想知道什麽,我來告訴你。”
罹天雙目怒瞪秦樓,梅飛青依然那樣沉默,眼前的驟變似乎與他無關。
南複生問道:“‘悲歡離合’管製之嚴,任誰有通天徹地之能亦難以盜取,返道老人之死與青玉幫可有關聯?”
薛望中一旁冷冷道:“笑話,‘悲歡離合’此刻不是正在你手上麽?”
罹天搖頭道:“我敢以人頭作保,‘悲歡離合’絕無半點外泄,若說返道死於‘悲歡離合’,想必這些花粉非是出於青玉幫。”
南複生道:“那是出於何人之手?”
驀地,眼前秦樓身影一晃,待南複生回過神來,兩手已空。
秦樓人已退出屋外兩丈。
秦樓得意的舉著碗,衝屋內一笑。
南複生心下大駭,適手秦樓的身法並不快,隻是在一刹那,遠處箜篌聲驟高,直鑽入他心深處,竟在他守禦的一瞬抑懾了他的行動。
所以秦樓奪藥,南複生全無反應。
南複生向前一步,便欲奪回。
秦樓舉著茶碗道:“莫忘了你們都吸入了‘悲歡’。”
碗內是“離合”。
現在“悲歡離合”在秦樓手中,一碗混著“離合”的茶挾製了屋內四人。
他得意極了。
黃雀的笑意,總為自己能笑至最後而得意。
罹天沉聲道:“青玉幫密查過返道中毒的症狀,無色無味,他功力深厚,抵抗了一陣,可是他又遇外敵,加速了毒發。若是真的‘悲歡離合’,任誰的功力深厚,也不可能抵抗的。”
秦樓笑道:“你看晚輩仿煉的毒粉可像?”
罹天道:“若你能製出‘悲歡離合’,又何必來奪真藥?”
秦樓收起了笑容,道:“晚輩所配製之藥威力自比不上真的‘悲歡離合’,但論中毒症狀,卻有幾分相似。”
南複生冷冷道:“你的目的是什麽?”
秦樓道:“將死之人,何須多說。”他手一緊,茶碗暴碎,他運勁極巧,茶水隻往屋內飛濺。
飛葉。箜篌。葉。
悲歡。離合。恨。
南複生平靜的看著水珠飛散,似煙花的姿態。
水花緩慢緩慢緩慢,再緩慢。
透過水珠,南複生看見秦樓得意的笑臉。
原來水珠折射的光暈,孤寂而扭曲。
秦樓道:“你可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
南複生平靜的說:“知道,隻可惜你不是黃雀。”
薛望中身法快,衝至門口,茶水“嘩”一聲,潑在他身上。他胸前濕透,那碗茶打在他身,一滴未少。
屋內屋外,罹天神色最為惶恐與震驚。
梅飛青滿目期待。秦樓看不到神色。
這是真的“悲歡離合”,強如返道老人也無法運功抵抗。
薛望中大叫一聲,向後仰倒,雙目緊閉,額頭大汗涔涔。俊秀的臉迅速失去了生氣,死人一般。
秦樓忙取出“離合”的藥瓶,若藥瓶打開,屋內諸人碰到花粉亦會中毒,結果一樣。
飛刀起,刀光一寒。
秦樓一聲慘叫,一枚飛刀穿透他手掌,兩瓶藥摔到地上,瓷瓶粉碎,藥粉飄散空中。
眾人頓時變了臉色!兩瓶藥粉在空中合二為一,大家都要被毒死。
秦樓按著右手,鮮血直淌,咯咯直笑,道:“瓶子碎了,你們都要死!我也不怕‘悲歡離合’,我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不怕“悲歡離合”,是因為身藏能拒百毒的天師法器“瑤樽”!
南複生淡淡道:“我說了,我才是黃雀。我所做的是誘你出來。告訴我,司徒白在那裏?”
箜篌驟止。
秦樓臉色大變。
魔刀在嗡鳴。
刀囊中兩柄飛刀竟然同時躍動。
“雲中君”發出祥和的光。
“東皇太一”發出耀眼的華。
南複生一字字道:“你不是黃雀,你是‘十殺將’。你敢來奪‘悲歡離合’,你手裏一定還有‘瑤樽’!”
秦樓默然不語。
“你不光要奪‘悲歡離合’,還要除掉罹天和梅飛青,瓦解青玉幫實力。你仿製‘悲歡離合’殺人是想製造事端,逼出真的‘悲歡離合’。”
南複生說完這堆話,神色依然如常。
秦樓眼中有訝異之色:“你怎的還不毒發?”
南複生大笑道:“兵法中有一招‘將計就計’,你可聽過?”
南複生從懷中取出兩個藥瓶,這兩個瓶子才是真的“悲歡離合”。
剛才摔碎的是空瓶。
南複生得意的笑道:“藥已換了。”
秦樓道:“剛才舍身擋茶水的人亦是你安排的?”
南複生道:“你錯了,他可不是‘舍身’。”
“沒錯。”薛望中的聲音響起,他站了起來,“我相信我會贏這場賭局。”
南複生轉頭看著薛望中,他目光激**:“你贏了,你憑借肉身凡體,化解了‘悲歡離合’!”
這是南複生和薛望中的臨時決定。
隻因有“恨”,心意相通。
現下屋內屋外,六隻眼睛驚訝無比的看著薛望中。
罹天。梅飛青。秦樓。
三十年的爭鬥,如今方有結果。
梅飛青感慨萬千,道:“此子不借外力,百毒不侵,勝負已分。”
世間七大奇毒之首“悲歡離合”,罹天的畢生傑作,此刻殺不死薛望中。
薛望中笑了,很暢快的笑。
南複生忽的感到,他放下了心中的恨,展顯出陽光般的笑臉。
秦樓大喝一聲,撲上前來,掌中一柄玄鐵匕首透著綠光刺來。
“神賜”。
兵上淬有“神賜”劇毒。
南複生扯下布衣,裹了手腕。秦樓運匕如飛,刁鑽詭異,加之兵上劇毒,更是凶險萬分。
南複生知他近身相搏,一是持兵刃之利,二是恐距離一運,南複生飛刀出手,他避不開。
一寸短一寸險,秦樓連刺五刀,削掉南複生一縷頭發,當真是險極。
“雲中君”長鳴一聲,飛出刀囊,尚未握到南複生手中,秦樓橫手一刀,便將“雲中君”震飛遠處。
秦樓大喜道:“除去你同樣是大功一件。”匕首刺向南複生眉心。
南複生冷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句話你可知道?”
秦樓的刀停在空中,手不住顫抖,眼中充滿了不信,麵容扭曲到猙獰。
“雲中君”自後而前,射穿秦樓,回到南複生手中。
禦刀。
意味著刀隨心動。
已是人刀合一之境。
南複生淡淡道:“你此刻總該知道,這世事總非皆為你所料。”
秦樓,“十殺將”排名第三。
在“十殺將”組織中代號“寒枝”,“雲中君”上有他的名字。
“雲中君”的光,柔和不露殺機,沒有淩人之氣。
可它卻是九柄飛刀中最鋒利的一柄。
“東皇太一”光華大盛,南複生迅速執刀在手,衝入林中,他要除掉那具懾人心魄的箜篌。
林中空無一人。
竹葉飄飛尚未著地。
僅餘一股幽香,這股香似雪中寒梅般,孤高而清雅。
南複生竟有一絲愴然。
南複生在秦樓屍身搜了一陣,一枚精致的古銅酒樽落入他手。
那酒樽比尋常酒樽小了許多,樽體環繞雲雷紋,陽刻出的飛鳥走獸,栩栩如生。
天師法器——“瑤樽”。
南複生長出一口氣,他終於奪得法器。
一場曲折回轉的較量,也終於拉下帷幕。
南複生道:“我的朋友呂重陽中了……”
梅飛青眯起了眼睛,道:“你手握‘瑤樽’,哪裏還怕解不了呂重陽所中的‘神賜’?”
南複生恍然大悟,向梅飛青深鞠一躬。
“破陣”能破天下結界,“星鬥”能施萬種陣法,“瑤樽”能解百毒。
梅飛青問:“你怎知薛望中不會被‘悲歡離合’毒死?”
南複生道:“猜的。”
罹天目光閃動:“我將助你研習你母親的醫道,將‘悲歡離合’的解藥抄一百遍,一千遍,廣散人間,讓世人知道,她才是‘天下第一’!”
哪一個更重要,罹天已經知道了答案。
薛望中也知道了答案。
這個答案遲了三十年,終於還是來了。
有些答案,遲來總比不來好。
南複生轉頭問薛望中:“你還殺罹天不殺?”
薛望中歎口氣,搖頭道:“我已經死過了一次,對於一個死過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放不下?”
梅飛青仰天一笑,道:“很好,很好!”
一念放下,洗盡鉛塵。
薛望中的笑若洗盡塵閉多年的鉛華,閃爍著新生的希望。
這種笑容,南複生此生未識。
記得長歌問過他。
公子,你背負仇恨,快樂嗎?
南複生想了想,我不快樂,我卻無法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