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蓮花聲聲
樂靈背著印烈離開，他仿佛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煩惱。
他成長的地方，沒有情愛，但也沒有煩惱。
樂靈曾問過師姐長歌，長歌門是否真的沒有愛。
師姐告訴他，不是，長歌門的愛是天下大愛，是仁愛天下。
一個人若是心存私愛，又何暇念及眾生？
當時的樂靈很不解，反問道，一個人若不能愛自己所愛，又怎能愛天下？
師姐長歌神色悲傷，不言語。
這是樂靈第一次反駁師姐的話，他亦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可是，在多年以後，樂靈曾為了一個叫印晴的女子，和師姐爭吵，師姐長歌氣到嘔血。
印晴是樂靈認識的人中最特別的一個。
她有著明媚的笑容，如陽光般。
當樂靈知曉她是朱雀穀水月閣中人，他簡直不敢相信。
朱雀穀是惡人幫，是江湖的噩夢，在這樣的環境裏，怎會長出這樣百合花般的女子。
怎麽會有人擁有如此清澈的眸子，如此春陽般的笑靨。
那一日，師姐長歌預知一場大的殺劫，派樂靈下山阻止。
樂靈因此而認識印晴。
印晴有個弟弟，名叫印烈。
印烈的修為高出印晴很多，他二人是要將尚書府滅門。
樂靈與印烈交手三次，均是平局。
他們離開的時候，樂靈看到印晴眼中的一絲疲憊。
水月閣，鏡花水月，顧名思義，江湖中的事，來這兒成交的，都不過竹籃打水。
遇到印晴的當天，樂靈想起這麽一個人來，他亦是水月閣中人，他名叫冷軍白。
冷軍白修為很高，他的指力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冷軍白同樣是個很癡情的人，他深戀樂靈的師伯雲雪姬。為了表達這份愛意，他以指力在手掌般厚的玉匾上刻下“長歌”二字，贈給長歌門。
此二字飄逸神俊，翩然而出世之風，當真是長歌門的寫照。
師父逍遙散人沒有拒絕來自水月閣的禮，他命人懸掛在山門，並對弟子們說，記住，若你們的修為達不到刻字之人，那麽一切救世的話都是空談！
而當時能達到這個修為的隻有一個人，就是雲雪姬。
這塊匾成了雲雪姬的禁錮，提醒她不得有私愛，這是師父逍遙散人的另一番用意。
水月閣與長歌門似有一根線牽著，總走不出這個圈。
樂靈認識印晴後，常常單純的想，若他自己有冷軍白的修為，也一定會為她刻字的，刻一百、一千、一萬個。
印晴似蓮花，婷然而生於水月閣的汙泥中。
打動樂靈的是印晴那一絲疲憊，她渴盼和寧。
樂靈曾給印晴寫過一首詞：
“秦淮水，脂三分。輕舟淺笑濕羅衫，佳人楫黃昏。會向芙蓉，會向芙蓉，聽蓮花聲聲。”
對於樂靈來說，他從來沒想到會因為自己的緣故，把南複生卷入了與水月閣的糾纏中。
南複生是樂靈認識的人中最為邪氣的一個。他比任何一個習慣了殺伐的水月閣中人還要恨厲，仿佛他的生便是為了某些死滅。
南複生腰間的刀召喚樂靈去與他相會。
因此樂靈在夜裏見到了南複生。
這套本屬於長歌門的魔刀。
亂世之刀，本該是長歌門曆代鎮守的魔刀，為何出現在南複生那裏。
樂靈感知到，刀不是假的，從刀本身的滔天恨意便可覺察。
隻是，刀在此處，長歌門主鎮守的是什麽？
樂靈一步一步向著朱雀穀的方向走去，他感覺自己背上的印烈屍體越來越沉，他腦中一片空白，隻有朝著朱雀穀的方向吃力而行，他要去見印晴。
他食言了，他沒有保護好印烈。
他曾經答應了印晴，即便有人向印烈買樂靈的命，他也不能還手。
南複生似乎代表著長歌門的反麵，就像愛與恨的映照。
走在朱雀穀裏的樂靈正迎著瓢潑大雨，他想起南複生來。南複生有著與他一樣的招數，卻因恨的力量絕快無比。
師姐長歌曾告訴他，不同的情感，可以發揮不同的“長歌訣”。
“長歌訣”的最高境界，可以通神，隻是誰也沒有見過到底是個什麽樣。
最高境界的“長歌訣”，叫做“雲雪玉歌訣”。
斷魂樓裏的雲雪花，似乎十八年才開一次。
而十八年卻不一定能有高手練成“雲雪玉歌訣”。
相比之下，恨意的“長歌訣”極快，卻隻有一擊。這一擊之恨，若不能製敵便有極大的危險；愛意的“長歌訣”趨於完滿，似盈月之輪，無缺。
樂靈和南複生第一次交手，便感到他與長歌門的淵源。
樂靈自己也說不清，他為何會把南複生當成自己的朋友。
也不知道是不是師出同宗，還是前世有因。
長歌門是上蒼的偏袒，方圓五百裏的靈氣全匯集在了此處。長歌門主喜歡一個人在聽雨閣品茗。那種悠悠自在的姿態，有著寧和的美。聽雨閣能聽見雨的歌聲，長歌告訴樂靈，沒有什麽，比自然之音更為悅耳。
樂靈不知道南複生和長歌在聽雨閣內發生了什麽事，師姐長歌告訴樂靈，她有愧於師尊，她此刻無能封印魔刀，隻怪自己亦心存私愛。
長歌雙目有無奈神色，這種無奈注定了三世。
樂靈知道，長歌之所以能擔任長歌門主，很大程度是因為師父覺察到她與生俱來的靈力，她能感知前世和未來。
長歌卻因為自己能感知前世未來而痛苦。
這個世間，如果一切都知道前因後果，知道結果注定，那又有什麽意思？
樂靈對長歌重複那句話，一個人若不能愛自己所愛，又怎能愛天下。既是注定了三世，又何必逃避。
師姐長歌搖頭，你還是不明白。
樂靈不明白，這兩種愛為何不能同時擁有，難道就因她是長歌門人，難道就因她是長歌門主？
師姐長歌的悲很沉。
厚重而竭力去扛下長歌門的一切。
師父走了。
長歌門像是一個到處透風的牆。
師姐必須獨自擋住風風雨雨。
樂靈永遠記得長歌在登位前，問過他的話，樂靈，長歌門主給你，你做麽？
我，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