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祭司血統

“聽說您是一名到處周遊的商人,提提島常年閉島,外來物品極少,不知道您現成有什麽新鮮的貨物,可以讓我們島民開開眼界的?”大祭司在祭司之中身份最為尊貴,可是他卻半點架子都沒有,也許是因為這座提提島早已遠離了凡塵俗世,於是萬事和樂,隻餘下平易近人了。

千金子這般七竅玲瓏的人對此早有安排,他抿了一口杯中的酒,笑得頗為神秘地道:“來之前我就問仔細了,貴島什麽都不缺,唯獨缺一種東西,恰好船上有,我就都帶了下來,也不知道夠不夠分。”

“哦,是什麽?”大祭司不由麵露好奇。

“是一種養顏的霜,姑娘們都喜歡,尤其在南方受日曬嚴重的島,這種霜的銷量出奇得好。”千金子回答。

大祭司並未聽過,但從千金子口中得到答案,他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了疑惑解開的表情。

“到時候就讓男人們來取,然後送給他們的妻子。”千金子又說。

“原來如此,您想得真是周到。”大祭司禁不住誇讚道。

“這隻是小小的禮物,但是一定能夠討得妻子們的歡心。”千金子對此有足夠的信心。

大祭司並不懷疑,隻是對千金子鄭重其事地道:“不過這可不是禮物,而是商品,您必須賣給我們才行。”

千金子聽明白了大祭司的意思,點頭道:“好的,就照您的意思,但我會給他們一個適當折扣,就當是我的見麵禮,這樣您看如何呢?”

“隻要不讓您有損失,其他的請隨意。”大祭司與千金子幹了一杯道。

這邊千金子跟大祭司相談甚歡,另一邊寄寓抓著預真知問預知木,預真知當然會如他所願,搭著他的肩膀就道:“你先好好飽餐一頓,餐後我就帶你去見預知木。”

“這附近一棵都沒有嗎?”寄寓的心思都在預知木上,要他關心別的事物,譬如用心吃完眼前這一餐,那幾乎是天方夜譚。

預真知跟了寄寓那麽久,其實或多或少也算了解寄寓的脾氣,隻是宴會沒有結束,他不能就這樣帶著寄寓離席,於是寄寓問什麽,他就答什麽,雖然那本該屬於驚喜的範圍,但見寄寓聽得津津有味,預真知也就覺得沒什麽了。

“預知木並無特殊的外形,有時候就連島民們也會錯認。”預真知將細節一一透露給寄寓:“它們混跡在花草之中,一眼分辨不出來,據說隻有身負祭司血統的人才能一眼認出。”

“祭司血統?”

“嗯,當選祭司的人無一不能一眼辨別出預知木,否則就絕對不能成為祭司,而祭司的人數總是保持在十二人,不多不少,所以我們稱為祭司血統。”

“那就是說,島上隻有十二位祭司才能辨別預知木?”

“那也不是。”預真知細細解釋:“我們島上有一些人一出生就擁有辨別之能,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隻減不增,意味著到了一定的歲數,識別能力反而減弱,但凡能夠一直保持這種辨識能力的人,才會被選中成為祭司。”

“那為什麽會隻減不增?又為什麽有些人一出生就有呢?”寄寓不解。

預真知搖搖頭道:“這其中道理無人知曉,所以我們隻能將這一種特殊的能力歸為祭司血統。”

“那你呢?能分辨出來嗎?”寄寓又問。

“能。”預真知點頭:“像我這樣被派出去尋找神之子的人,也被歸為祭司血統之中。”

“那麽神之子呢?”

“神之子必定能一眼辨識,父親還跟我提過,神之子除了能分辨預知木以外,更能與預知木取得聯係,從中得到更高的神啟。”

寄寓雖然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麽“神之子”,但要與木取得聯係,卻偏偏是他生來的能力,恐怕也因如此,他才會被預真知認定為是“神之子”。這個認知讓他有點小小的發愁,他不覺得自己是,可萬一人家認定自己是,這樣一來豈不反而耽誤了事?

“那‘神之子’應該做些什麽?”寄寓想了半晌,才又問。

“神之子是預知木所預言的能夠為我們帶來神啟的人,隻有找到神之子,才能得到神啟,再由神啟帶領我們找到神之島。”

“神之島?”寄寓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像是在聽故事一樣。

“神之島是我們島上自古流傳下來的一則傳說故事,自有它的神性,因此必須等時辰到來,齋戒沐浴,燃香祝禱後才能互相道說。”預真知見寄寓有興趣,心知這是好事,又道:“對於外島的客人,則不需要齋戒,但仍需沐浴,才能去到神廟聽講。”

“規矩也忒大了,小寄寓,咱不聽了。”海夢舟剛好跟阿裏藍敬完一杯酒,一回頭聽到這句,不禁湊過頭來插了一嘴。

“船長難道不好奇?”這句話不是寄寓說的,但卻是預真知學著寄寓的口吻說的。

海夢舟是個冒險家,周遊四海,哪會對傳說故事不感到好奇?尤其是這十年一現的提提島,如此神秘的島嶼,自然會有更為神秘的故事,更別提聽個故事還有如此複雜的程序。預真知正是深知這一點,才會如此戲謔的一問,不過海夢舟方才也是一句調侃,兩人一來一往,不過是半斤八兩。

“這是兩回事,別扯到我頭上,你要講故事給小寄寓聽,他可不會不帶上我。”海夢舟討巧地道。

寄寓看看海夢舟,又看看預真知,後者已經忍不住又蹦出一句:“可船長不是嫌規矩多嗎?不如不聽來得省事。”

“沒關係,入鄉隨俗,我雖然是個船長,但好歹是個明事理的船長,就不勞你費心了。”海夢舟不愧為海裏來浪裏去的人,臉皮被終日的風吹日曬給磨得厚厚的,刀槍不入,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張笑臉端得得四平八穩。

來者是客,若是在平時,預真知不免要再回敬上幾句,不過現在海夢舟是客人,他是主人,與平日裏在追夢號上的立場倒了個個兒,也難怪海夢舟突然咬著他不放,還以為是突然冒出了這般新鮮的性格,原來是之前一直都把自己看作了乘客的緣故,現在倒好,仗著身份變成了客人,又喝開了,就由著性子同自己打起嘴皮子仗來。

明白了這其中關節,預真知哪還能真的跟海夢舟鬥上嘴,他於是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杯向海夢舟舉杯:“島上規矩多,還請多擔待。”說著,他話鋒一轉:“但是我想應該不會令你失望。”

所謂把酒言歡,有了酒一切都好說,更何況他們倆本就有同船之誼。寄寓不喝酒,看著海夢舟和預真知忽然沒頭沒腦地暢飲起來,倒是習以為常。他左看右看,所謂的宴客,原來隻是吃吃喝喝,載歌載舞,並沒有什麽重點。

“是不是覺得無聊了?”千金子逮著了空問寄寓,他一直旁敲側擊想要了解“神之子”的事,卻被大祭司推脫這件事在酒宴上不方便細說,於是隻能作罷。

寄寓點點頭,對千金子道:“我等著宴會結束去著預知木,晚上還要聽故事。”

“再忍忍,你沒事先認一認人。”千金子說著又問:“吃飽了沒?”

“吃飽了。”寄寓話是這麽說,眼睛卻不由自主看向桌上的酒壺,千金子笑問:“你想喝酒?”

寄寓難免有些好奇,三桌近三十個人無一不在那裏推杯換盞,就不知道這酒到底是什麽味道,依稀令人垂涎。

千金子見狀,嘴角噙著笑,索性拿起酒壺給寄寓倒了一小杯,說:“大祭司告訴我說,這酒是用島上的一百種花末雜入酒漿中釀製而成,叫百花釀,你嚐嚐。”

寄寓眼中現出一抹欣喜之色:“可以嗎?”

“你也快滿十八歲了,嚐一嚐不礙事,但不要貪杯,這是你第一次喝酒,這一杯喝不了就留著,知道嗎?”千金子說完才將酒杯遞給寄寓。

“嗯。”寄寓滿心歡喜地接過酒杯,湊近唇就喝了一口,他這一口喝得多了,卻被濃重的酒味嗆到了,驀然間眉頭就皺了起來,直想把口中的酒給吐出來,又覺得這樣做不太好而像喝苦藥一樣勉強咽了下去。

千金子連忙舀了一勺用鵪鶉燉的湯羹送到寄寓的嘴邊,寄寓迫不及待連勺帶羹一口吞下,再取出勺來自己舀了往嘴裏送,這才稍稍解了口中那股濃厚的酒味。

千金子忍笑看著寄寓這一係列的動作,好不容易等他舒展了眉,才道:“看來不對你的口。”

寄寓嫌棄的看著杯中剩下的酒,結果千金子說完這句,就仰頭倒入了自己的嘴裏。

若是沒嚐過,寄寓還以為是什麽美味呢,於是現在看千金子眉頭也不皺地就把那難喝的玩意兒喝下去,反而感到不可思議極了。

“酒就是這樣,現在你還品不出其中美味,日後也許會改觀。”千金子放下空酒杯,對寄寓笑說。

寄寓連忙搖了搖頭,覺得自己一定不會改觀:“我肯定不要再喝了,真難喝。”說完,他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千金子再也忍不住“哈哈”一笑,又給他舀湯道:“不喝不喝,我們喝湯。”

隻是這一杯酒仍是在寄寓心中留下了不小的衝擊,不僅是酒本身的味道,更有這一口酒的後勁——他總覺得在那口酒喝了之後,從腳底板開始升起了一股暖意,兩條腿不知怎麽的感覺鬆鬆軟軟的,腦袋也變得暈乎乎的,臉上好像開始發燒——這種感覺以前從來沒有過,陌生得令他有些害怕。他會不會因為那一口酒……就……喝醉了?

這之後的宴會在寄寓眼中就成了縹緲的畫麵,聲音忽近忽遠,人臉交替,由於都不認識,就如同過眼雲煙。唯有海夢舟、預真知和千金子這三張臉他還算是認得出來,他們在自己的眼前晃過來又晃過去,依稀聽見他們的聲音傳來,混雜著他自己的名字。

“預知木……要看預知木……”寄寓口中喃喃道,說是這麽說,身子卻半點都不想動,連眼睛都快要閉上了,偏又覺得很是開懷:“……千金子……陪我去……去找木……嗬……找木……”

隱約間聽千金子的聲音回應他:“好、好、好……陪你去。”

像是覺得安心了似的,寄寓索性閉上了眼睛,意識沉沉,耳邊那些聲音如同平日裏在船上聽慣了的海浪,來來去去,一陣又一陣,最終消失在了無邊的夜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