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四 地圖被偷
翌日清晨，寄寓是被烏鴉的聲音吵醒的。
並不僅僅是叫聲，更多的是嘈雜聲，那是一種無法估計數量的嘈雜聲，令寄寓自夢中驚醒。
乍一醒來時還有些茫然，隨後就意識到他已經身處在新的地方，腦袋裏也把昨天發生的事自動回顧了一遍。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寄寓連忙下床開門，千金子端了早點進來，放一邊，然後拉開窗簾，一瞬間就聽“嘩啦啦”一聲，眼前一片敞亮，原本停滿在陽台外的烏鴉全都飛走了。
“這裏烏鴉的數量真是可觀。”千金子稍稍打開了一條縫，不多時，就又有幾隻烏鴉飛了回來。
寄寓聞到香味，頓時覺得饑腸轆轆，連忙去到房間外公共洗浴的地方打水洗漱，回來與千金子一同用餐。
烤盤裏是澆了雞蛋的吐司，煎的金黃帶一點焦，夾了幾片新鮮蔬菜和火腿，配上一杯香濃的牛奶咖啡，是寄寓非常喜歡的食物，不過他吃著吃著，就問千金子：“這座島上的食物是怎麽來的？”
“我也問了老板，他告訴我說食材都是有專人兩天一次去到來登島上采買回來的，因為整座島上的人已經少之又少，隻用一艘貨船就足夠運這些食材回來。”千金子道。
來登島是距離萍逢島最近的島，海夢舟的船正是去那兒獲得補給。
“那他們的金幣又是從哪裏得來的呢？”
“這就是耐人尋味的地方，老板說他們島上專門有人釣國王魚去來登島上賣，你相信嗎？”
寄寓一愣道：“國王魚？可是船長不是說這一帶沒有國王魚嗎？”
“正是如此，所以那老板一定在說謊。”論釣魚技術和對魚群的了解，從出生開始就在海上生活的海夢舟正如海上的活百科，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這不就跟他昨晚說沒有森林的存在一樣嗎？”寄寓道。
“這其實是他的自由，也許他認為我們作為外來人，沒有知道真相的必要。”千金子道。
“至少他煮的食物都很好吃。”寄寓道。
“所以我也就當那是善意的謊言了。”千金子下了結論道。
“嗯，知道了。”他這麽說，寄寓自是明了。
吃完早點下了樓，跟老板打了招呼，兩人就離開了小小的旅店。因為是白天，光線比昨天黃昏時要好很多，走出旅店的時候，微一抬首，忽然就分辨出招牌上那三個斑駁不堪的字來：“晴天居”。
店如其名，至少在店裏，絕不會感受到店外那種灰蒙蒙的氣氛，而一旦踏出了店，灰撲撲的感覺又迎麵而來，街上廣場上仍是空無一人，住人的那幾棟房屋依然門窗緊閉，滿眼都是破敗，和烏鴉在到處撒野的慘淡景象。
與奈生約定的地點在晴天居五條街開外。奈生似乎一點也不想被當地的島民看見，盡管他自己也生長在這座島上，卻顯得與島上的人都格格不入，他的年紀要小得多，想法也有所不同，做法就更不同。
步行了五條街後，對萍逢島的破敗再一次有了深切的體會，同時又忍不住想象在此之前的萍逢島究竟是何模樣。
“叔父告訴我說，萍逢島算得上是一處度假勝地。”千金子這樣告訴寄寓道。
“度假？”
“有些人厭煩了日常的生活，就會去到別的地方轉換心情，享受一段輕鬆和悠閑的時光。”
“那像千金子這樣經常到處來往，又要怎麽樣才算是度假呢？”寄寓問。
千金子聞言不禁笑著答：“我不同，我正是出於喜歡到處往來，才會選擇經商，所以每到一個地方，也如同度假一般。”
“這麽說來，千金子豈不是天天都在度假？”
“沒錯。”千金子這樣回答的時候，笑容中正是一派輕鬆和悠閑。
寄寓很是熟悉他這樣的笑容，自遇到千金子起，倒是也不曾見過千金子過分忙碌或厭煩什麽，他總是從容自在，遊刃有餘地與各地的人周旋，或在每一處享受閑暇。
“真好呀，能自由選擇經商，每天都像是在度假。”忽地，奈生神出鬼沒，從街旁的一條黑漆漆的小巷中踩著獨輪車竄了出來。
“看來你跟了我們一路。”千金子看見他，絲毫不顯吃驚地道，盡管連他也不知道奈生是從哪裏開始跟隨的。
奈生不置可否，這是他的地盤，次次都被發現的話，那也太不像話了。
“我找了交通工具。”奈生指了指自己腳下踏的獨輪車道。
千金子見狀忍不住苦笑：“這恐怕是馬戲團用的車子吧？”
“那有什麽辦法，我們這裏早就已經沒有馬了，如果用走的，那麽我們根本到不了目的地。”奈生這麽說的時候，仍自如地踏著那輛獨輪車，保持著相當好的平衡。
話雖如此，可獨輪並不是誰站上去都會踩的。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奈生煩躁地爬爬頭，道：“那怎麽辦？走到晚上？在哪裏睡一晚，這樣也可以嗎？”
“我們帶了食物，並不是不可以。”寄寓道。這本來就是要吃掉的食物，昨晚那一頓省了下來。
“你們準備得還真是充分！”奈生倒是顯得有些不情不願，“那趕緊走吧，別浪費時間了。”他說著，下了獨輪車，將它隨處一擱，就走在前麵帶路。
千金子和寄寓跟隨他前往，多了個奈生，反而變得沉默，一時間無人開口，三人埋著頭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並無時不刻有烏鴉相伴。
街道形同棋盤，縱橫交錯，而穿街走巷時，又像是迷宮，尤其當所有的建築都破破爛爛看起來差不多的時候，好幾次都有一種迷路的感覺。
中午時分好歹走到了公園，說是公園，也是曾經的茂盛之所了，現在荒涼得連烏鴉都不願停留，它們僅是霸占著一座早已被風雨侵蝕得看不清麵目的雕塑，而當千金子三人取出食物來享用的時候，這群烏鴉變得有些虎視眈眈起來，但這裏到處都有烏鴉，除非在門窗緊閉的室內，否則在任何地方用餐也都是一個樣。
千金子將食物分成了三份，奈生饒有興趣地咀嚼著他從未品嚐過的熏魚幹，甚至有些意外它的好味道，他看著千金子和寄寓道：“你們就是帶著這樣的熏魚幹在船上度日的嗎？”
“可不止是熏魚幹，還有熏肉火腿，蔬菜我們會在兩天內食用完，船上不能做食物，而且大多容易壞，淡水供應也不足，所以我們寧可繞一些遠路，從一座島去到另外一座較近的島，就算那並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千金子對奈生道。
“可是你們來到這裏卻是有原因的。”奈生道，甚至還抱怨上了，“昨天還跟我說隻是路過。”
“那是因為這裏的一切都跟原先我們所以為的有出入，而那座森林本就不為人所知，實際上也是如此，晴天居的老板什麽也不願意告訴我們不是嗎？”千金子道。
他的理由充分，奈生無力反駁，隻好繼續啃著手中的熏魚幹，然後又問：“可是你們為什麽要去那座森林？”
“這就跟我們來到這座萍逢島一樣，因為知道了它的存在，所以想去看一看。”千金子答。
“可是，你們難道沒有想過危險嗎？”奈生反問。
“危險？你指的是什麽？”寄寓聽他這麽說，不禁問。
“我說，你們究竟從哪裏得知森林的存在的，那本不應該被外人所知才是。”奈生不由好奇萬分地道。
“隻要存在，那麽就必然會被泄露。”千金子卻道。
“所以泄露出森林的存在的人，沒有提到與森林有關的任何情況嗎？”奈生再問。
“聽說，那是一座亡靈之森。”千金子道。
奈生見他說得絲毫不畏懼，反而奇怪地道：“你對這四個字毫無反應嗎？”
千金子道：“這不就是我們前來的原因嗎？隻是聽說就害怕的話，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就算是亡靈之森，那麽是不是真的亡靈之森，不是也有待我們親自確認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如果萬一是真的呢？你們沒有想過會出事？”
“所謂探險，若是一心想著有危險，要出事，那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選擇出門。”千金子回答。
“可你不是個商人嗎？”
“我同時也是個冒險家。”千金子露齒一笑，道。
“那他呢？”奈生指著寄寓問。
“我跟千金子一樣。”寄寓立刻回答，絲毫都沒有猶豫。
奈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快速嚼完最後一根熏魚幹，拍拍手起身道：“看來我是不能阻止你們了。”
千金子看著他，拿捏著他說這句話真正的用意，思忖著道：“這麽說來，亡靈之森的傳說是真的了。”
“既然你們執意要去，那我也沒辦法。”奈生默認，繼而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很久沒去那裏了，都快忘記怎麽走了，你們不是有一張地圖嗎？借我看看吧，不然又會跟剛才一樣，一不小心就要走回頭路。”他說著，就向千金子伸手討要。
“難怪剛才好幾次都覺得走過的路很熟悉。”寄寓頓時道。
奈生幹笑幾下，道：“在你們麵前放下大話，說這是我的地盤，所以不太好意思戳穿自己。”
“至少你及時告知了我們。”千金子取出地圖，遞給了奈生。
奈生看見地圖，才一眼，就瞪大了眼睛道：“這真是相當厲害……”他喃喃說著將它展開，更是一時間覺得眼花繚亂，細看又忍不住驚歎萬分，“太完美了，雖然我也會想象我們這座島以前會是什麽模樣，而且這隻是一張地圖，盡管我從沒見過地圖，可是這張地圖詳盡得令人不敢相信，這真的是萍逢島以前的麵貌嗎？”他不斷喃喃地道，然後對照地圖搜尋著，“我們現在正處在這個位置……”
“我也沒有見過，但按照建築和街道的布置來看，這就是曾經的萍逢島。”千金子道。
奈生似是被地圖上的內容所感動到了，他一點一點仔細地看，不願漏掉絲毫細節，過了好一會兒，他記下了去往森林的路道：“還好方向是對的，而且我們沒繞太多彎路，不過按照路途看，我們要到傍晚才能走到乘船點附近。”
“能夠乘船去到島上嗎？”千金子好奇地問。
“這是隻有島上的人才知道的行船方法。”奈生回答得相當自傲。
“我們非常明白這一點。”千金子道。
奈生將地圖重新折起來，準備還給千金子。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金子伸出手要去接過地圖的一刹那，一隻烏鴉直直從上空衝過來，啄向千金子的手，千金子反射性縮了回去，哪裏料到那烏鴉竟是衝著地圖而來，它趁奈生不備一張口就將地圖叼走了。
“喂！你這該死的烏鴉！”奈生大聲喊叫著追了上去，可是烏鴉一下子飛上了天，還引出了另外一群烏鴉，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就在這一刹那工夫，千金子甚至來不及讓奈生別追了，奈生已經跑出了公園，在不遠處的一個轉角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