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 絕跡的紙

“怎麽回事?為什麽他會說沒有那座森林。”寄寓愣怔地道。

千金子倒像是並不意外,隻道:“因為那座森林對外原本就不存在。”

“咦?”寄寓不解地道:“可是地圖上明明就有啊。”

千金子的地圖上,在萍逢島全島的左下方和右下方,分明標記著另外兩座相鄰的島,就算不是森林,也不能說再沒有別的島才對。

“可能有什麽隱情,不過事實上,的確無人知曉這兩座島的存在。”千金子道。

“為什麽?”寄寓問。

“你仔細看圖上標注的這些記號。”千金子取出地圖,攤開在**,然後又站起來關上房門,才又回到床邊向寄寓講解道:“這是洋流的標記,這種箭頭指的是風向。”

“它們都是逆向的。”寄寓看出了門道來。

“不錯。”千金子道:“這就意味著沒有一艘船能夠順流去到那兩座島,所以也就代表沒有人能發現它們的存在。”

“原來是這樣。”寄寓明白過來,又問:“那這張圖又是誰畫的呢?”

千金子搖搖頭道:“的確,畫下這兩處島的人必然去過,隻可惜他與送我地圖的人並不是同一個人。”

“這樣啊……”這回寄寓總算弄明白了,他想了想道:“但我們既然知道位置,那麽應該能找到才對吧,隻是我們可能無法逆流前往。”

“話雖如此,不過送我這張地圖的人也曾經告訴過我說,那座森林似乎有特別的通道,沒有人帶路是不可能進入得了的。”千金子思忖著道:“也許他說的就是逆流直上的辦法,這就是我剛才試著問一問當地人,沒想到老板會那樣說。”

“那不如問問別的人?”寄寓提議道。

千金子搖頭道:“恐怕不行,你不覺得在這裏,老板是最友好的嗎?”

寄寓回想了下,隻道:“我就是覺得他們明明在笑,但又沒有真的在笑,周圍的氣氛也沒有很開心的感覺。”

“你的感覺沒錯。”對寄寓來說,也算是直覺,“反而是這間旅店的存在十分違和,如果他們真的笑得非常愉快的話,這座島又怎麽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呢?”

千金子的話寄寓雖然讚同,但他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不禁問千金子道:“這是不是就是你教我的,‘強顏歡笑’的意思?”

“在我看來,更像是‘自欺欺人’的一種。”千金子回答著,又道:“剛才你也聽見樓下的人說的話了,他們把自己島上的現狀稱為‘遺跡’,不覺得很怪異嗎?”

“遺跡指的是前人留下的痕跡不是嗎?”寄寓當時雖然覺得奇怪,不過並沒有在意,現在千金子提起,他立刻就想道。

“據我所知,萍逢島在二十多年前並不是現在我們見到的模樣,而那些客人的年紀也早就超過了二十歲,所以何來‘前人’之說呢?明明他們就是當事人吧?”千金子對此感到非常奇怪,又不能直接挑明,“而且在當時的氣氛下,好像說什麽都是錯,就是那樣的一種怪異感。”

“所以就算問了也沒有用?”寄寓托著下巴問。

“看老板剛才的反應,總覺得那座森林應該提都不能提。”千金子識人敏銳,這在於他見識過太多不同的人。

“那我們自己去找。”寄寓道。

“嗯,明天就去。”千金子點頭,“你看,我們住的地方在這裏,這是噴水池和廣場,明天我們往南走走看。”

“好。”

地圖非常詳盡,小到每一個小花壇的位置都標記了出來。街道、排列的房屋、醫館、私塾、公共浴池、商店、球場……這本該是個無比富足的島,無怪乎那個小小的酒館裏有那麽多品種豐富的酒,也難怪當地人有著良好的教養,就算被世界遺棄似乎也能保持良好的微笑,在酒館裏低聲笑談。

“這座島在二十多年前是什麽模樣的?跟海之月島比起來,這裏的人更多嗎?”寄寓好奇地問千金子。就他們今天走過的路來看,這座島比海之月島要大得多了,且整座島都是建築物,沒有大片的森林和湖水,規劃得井然有序。

“應該把,不過這座島更大,據我所知並沒有像海之月島那樣特殊的景點,倒是生產一種特殊的商品,因而不斷吸引各地的商人前來進貨。”千金子回答說道。

“是什麽特殊的商品?”

千金子神秘一笑,卻指了指攤開在**的地圖。

寄寓看向地圖,半晌後,領會過來。

“紙?”

“不錯,就是這種紙。”千金子點頭,“這張地圖是我的一個叔父送給我的,他自己就收藏了二十多年,我拿到地圖後,算起來也有近二十年了,但它仍然很牢固,依然韌性十足,它不同於羊皮紙的粗糙,也不同於莎草紙的脆弱,它可以任意折疊,便於攜帶,但相對的它的價格非常昂貴,近來也已絕跡。”

“那這樣一張紙需要花費多少金幣?”寄寓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這種紙是按照麵積來計算金幣的,比如這樣一塊……”千金子指的正是折痕中最小範圍的部分,“需要一百枚金幣。”

寄寓瞪大了眼睛,數了數一整張地圖包含多少個這樣的小塊,不禁道:“那麽貴的紙,誰會買啊?”

千金子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這種紙因為專供西王國,因此對外的售價就是那麽高,普通人也就買不起了,而王宮跟這座島之間必然另有交易,所以也不會用這樣的價格來購買。”

“原來是這樣……”

“不過並不代表這樣高的價格就賣不出去,實際上這種紙因為用途廣泛,盡管價格高昂,仍然在上流社會中流通。”盡管已經絕跡,千金子對這種紙的行情還是了如指掌,“那些人專門雇人在這種紙上作畫,然後以更加高昂的價格拍賣,或者裝訂成冊,做成手抄本,至於像我手中這種繪製得如此細致的地圖,更成了收藏界中的珍品,可見這種紙的珍貴程度。”

“這種紙隻有這座島能生產出來?”

“嗯,也有人一直在研究,不過至今沒有成功,究竟這種紙是如何製作出來的,無論是工序還是用材,也都無人知曉。“

寄寓露出了有些可惜的表情來道:“這座島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千金子搖頭:“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既然來了,如果就這樣離開,那還不如不來。”他看著寄寓,“況且,還有那座傳說中的森林,那原本就是我們來到這裏的目的。”

寄寓點點頭,任何一座森林,都是他的目的地。

說到這裏,千金子收起地圖,對寄寓又道:“有些晚了,你就睡這間,我去隔壁。”他起身,忽地走到窗邊,口中喃喃道:“這裏的烏鴉還真不是普通的多。”從他們進屋起,窗外的聲音就沒中斷過,不時有烏鴉在外頭撲騰,好像它們都不需要休息似的,而就在他將窗簾猛地一下拉開的同時,一道身影來不及閃躲,實際上根本也無處閃躲,就這樣暴露在落地窗外的一角。

寄寓見了那人冷不丁一愣。

原來落地窗外還延伸出了一小段作為陽台,這裏又是二樓,很容易爬上來。

千金子好笑地打開窗,對外麵的道:“我就說烏鴉都不休息了,盡跑來偷聽,原來是你啊。”

外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少年,奈生。

奈生見被他發現,索性站了起來,自窗戶外邁入屋中,趕跑了幾隻要跟他一起進來的烏鴉,再重新關上窗子,拉上窗簾,才轉身訕笑,然後道:“我可沒偷聽,我隻是來看看你們是不是順利住了進來。”

“你覺得會不順利?”千金子反問。

“誰知道呢。”奈生聳聳肩,“我們這兒有太多年沒見到外來的客人了,他們會不會把你們趕出去,這可說不好。”

“如果我們被趕出去了,你打算怎麽辦?”千金子問他。

“不怎麽辦,最多把你們帶到我住的地方委屈一下咯。”奈生回答。

“那你住在哪兒?”千金子再問。

“現在你們有住的地方,我那破地方就不說出來丟人現眼了。”

“那既然這樣,你看也看過了,不就可以離開了,何必還要進來?”千金子反問。

奈生被他這句話噎了一下,半天不知道怎麽回,最終瞪了他一眼,低聲咕噥了一句:“狡猾。”他說完一屁股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抱起手臂,換了一副表情道:“好吧,反正聽也聽了,不如就讓我們來談個條件吧!”

“哦?”千金子看著他,有些好奇,“你說,我聽。”

“我可以帶你們去森林。”奈生說。

“條件是?”千金子問。

“你們帶我離開這座島。”奈生道。

“離開後你打算怎麽辦?”千金子問他。

“這是我的事,你們隻要帶我離開就可以。”奈生卻道。

千金子注視他片刻,表情若有所思,隨後點頭答應道:“那好,隻要你帶我們去到那座森林,我就帶你離開這座島。”

“好!我們一言為定!”奈生高興地道。

他不再多說半句廢話,定下明天約定見麵的時間和地點,就又從窗戶離開了,好像沒有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