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藏寶圖（秦海石的故事）

秦海石的故事，從自己小的時候開始。

小的時候，你總是問，爸爸以前是幹什麽的呀？為什麽在吳家寨爸爸好像是外人，是壞人啊？那個時候，爸爸不能對你講，因為你太小，講了你也不懂。最重要的，是我和你媽媽怕你知道了我們的過去，我們就會失去你。畢竟，我們倆以前是在國民黨的軍隊裏幹的。

我的出身也是農民。我們秦家的祖籍是在河北滄州。我父親，也就是你爺爺，讀過幾年書，是個有幾畝薄田的農民。你知道貧下中農吧，你爺爺家後來劃的成分是中農。滄州人愛練武，有練武的傳統，所以我從小就跟著村裏的武師們學武。你爺爺不會武，他覺得練武不如習文，所以我小的時候也跟著你爺爺念過幾本書。

我後來上學實際上是被“抓”去的。那一年保定軍官學校要召“童子班”，要各村各縣推薦人才，我們村就把我報上去了。我爹娘不願意我去，可是被人家相中了，不去也得去。

我小時候聰明，念書看一遍就能記住，所以很快就超過了同年齡的孩子。到了真正上軍官學校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有現在中學的水平了。

從軍官學校畢業後，就被分配到國民革命軍整編第六十三師，當時的師長就是陳光中。陳光中原本是湖南長沙的一個混混流氓，後來加入了湘軍第一師，靠屠殺共產黨得到賞識。我到六十三師最初是給陳光中當副官，後來因為我文武都有點本事，很快就升到中校參謀。

在解放戰爭時期，陳光中把隊伍拉進了湘西的十萬大山裏，當起了土匪。雖然國民黨當時的國防部長白崇禧任命陳光中為“中國人民反共救國軍”司令，但其實陳光中幹的還是土匪的勾當。1949年年底，陳光中被解放軍在湖南的隆回抓住，不久就被槍決了。

陳光中死後，“反共救國軍”司令換成了一個姓鮑的，這個人不喜歡我，就把我派到下麵第三支隊當參謀長，第三支隊的司令就是林雲南。1951年大規模剿匪開始，林雲南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解放軍打，而是想著逃跑。所以最後當解放軍打進來的時候，林雲南早就帶著我們大約150人，帶著他多年積攢的金銀財寶逃出了大山。那個時候，全國基本都已經解放，我們這麽多人不敢在有人的地方露麵，所以盡可能地往深山裏走。出了這座山，進另一座山，就這樣在山裏逃了大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才來到臥龍山這個地方。

最早的時候，並沒有想打什麽旗號。但是因為占領了吳家寨，殺了不少人，就傳了出去。弟兄們也不想再逃跑，就幹脆在吳家寨安營紮寨，打出“臥龍山反共救國軍”的旗號，也是想配合國民黨反攻大陸，期望在台灣的老蔣能空投點物資金條什麽的。可惜當時逃跑的時候，隻帶了一些槍支彈藥，剩下的都是金銀財寶，什麽電台之類的玩意兒要麽一開始就沒帶，要麽就是被半路扔了，反正到了臥龍山就再沒跟國民黨聯係過。

因為陳光中的關係，林雲南一直待我不錯。其實，從湘西逃出來的主意也有一半是我的建議。所以，到了臥龍山吳家寨，林雲南就任命我為“臥龍山反共救國軍”的副司令兼參謀長，他是老大，我是老二。

解放軍攻打吳家寨，攻了半年都沒攻進來，還損失了兩個連的兵力。後來他們借著我們下山搶糧食的機會，派人打進了我們內部。他們策反的目標就是我。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之所以把我作為策反目標，原因之一是我是農民出身，不是地主資產階級的後代，認為我有被改造的可能。第二是經過了解，認為我沒有殘害過老百姓，是個有良心的人。

其實就算是不策反，我也知道我們最後的下場。那個時候老蔣已經跑到台灣去了，美國人再厲害，也隻能在朝鮮跟共產黨打仗，進不來中國。最後真正讓我下決心起義的原因還是因為你，因為到五二年的時候，你媽媽懷孕了。我不想讓我的孩子生下來就是土匪，於是我決定向共產黨投誠。

其實在跟共產黨打仗的同時，林雲南也在準備後路。我們占領吳家寨之後，在吳家祠堂的地下，發現了吳家老祖宗遺留下來的一些字畫瓷器，我們把這些字畫和我們從湘西帶來的金銀珠寶合在一起，分成五份，分開藏在這臥龍山的地下。為此，我們畫了兩張藏寶圖，一張在林雲南身上，一張在我身上。五個負責執行埋藏寶藏的士兵，最後都被林雲南殺掉了。

在解放軍打入吳家寨之前，我們都在安排妻兒的後路。不同的是，我知道解放軍什麽時候打進來，林雲南不知道。還有一點是，林雲南的結發妻子在從湘西逃到這兒的路上就病死了，跟著他的是第五房的小妾。林雲南有三個兒子，最後跟著小妾逃出去的是他最小的兒子，叫林佩法。那一年，林佩法大概十五六歲。

“就是林發培！”聽到這兒，秦杉忽然出聲道。

“沒錯。”秦海石點頭，“就是林發培。現在你知道當年他為什麽反複拷問我而不殺我，後來拷問你娘致死，還拷問吳家二叔的原因了吧？”

秦杉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五十年來埋在心底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但是馬上，問題又來了。

“爸，”秦杉叫道，“您剛才不是說藏寶圖有兩份的嗎？林雲南也應該有一份啊。”

秦海石點點頭：“沒錯。在決定起義之後，我就收買了林雲南的貼身保鏢，在解放軍打進來的那天晚上，那個保鏢就把那一份藏寶圖偷了給我，我給了他五十塊大洋，他也從山裏逃跑了。哦，對了，在解放軍打進來的時候，是我把林雲南打死的。不知道為什麽，這件事兒後來的林發培也知道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必須逃走，不然我是必死無疑。”

秦杉點點頭，已經沒有了剛開始的激動，冷靜了下來，問：“爸，那個藏寶圖您沒有交給政府？”

秦海石沉默半晌，說：“沒有。土匪被消滅了以後，解放軍在吳家祠堂和山上、山洞裏搜出一些土匪窩藏的東西，並沒有追問我是不是還有其他藏寶處。我最早的時候沒有交出藏寶圖，的確是有私心的，我畢竟是個土匪頭子，落草為寇這麽久，對共產黨並沒有完全放下戒備。咱們在吳家寨生活了一段時間後，我才知道共產黨真的是執政為民，達濟天下的好黨派。可我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後來又趕上政治動**，就再也沒勇氣交出去了。因為我怕不安好心的人給我扣上一個想獨吞寶藏的罪名。”

秦杉接口道：“也就是說，這個藏寶圖一直在您手裏。”

秦海石再次點頭：“是的。”

“那您打算怎麽處理？”秦杉問。

秦海石說：“我曾經跟你吳家二叔說過寶藏的事，雖然這裏麵也有吳家祖輩傳下來的一些字畫，但我倆都同意，這些財寶取之於民，最終還是要還給國家和人民的。唉，你吳家二叔知道這些事的時候‘文革’已經開始了，他讓我守護好寶藏，到合適的時候想辦法上交給國家……這些年為了生存，我拿了一點銀元，換了一些生活用的東西。我在這個山頂上勉強活著，一直沒有去找你，就是想守住對你吳家二叔的承諾，也為國為民守住這份寶藏，有朝一日能把這些寶貝還給國家啊！”

聽到這裏，秦杉沉默了。半天後，他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爸，我剛上來的時候，你說我不是小劉是什麽意思？哦！我明白了！”秦杉恍然大悟，“有個叫劉德建的年輕人，您一定見過，對嗎？”

秦海石笑了：“對，對！這孩子兩年前不知道怎麽就爬了上來，爬到你剛才到的那個坡下迷了路，在被一群土狼圍攻的時候，是黑熊看見，把他給救了。”旁邊的黑熊像是聽懂了兩個人的談話，居然衝秦杉點了點頭。

秦海石看著黑熊，忽然把話題轉了回去：“當年我救了它爸爸，是它爸爸馱著我上山下山。為了不讓村子裏的人知道我的存在，每一次我們都是晚上去縣城的。到糧店裏偷糧食，到布店裏偷衣服，所以這些年縣城裏有好多關於黑熊偷東西的傳說。有幾次，我倆還差點被獵人和警察開槍打死。好在我們都是晚上行動，而且也沒規律，黑熊跑得快，我的武功也不弱。這麽多年，算是有驚無險吧。”

“打從救了小劉，我就不怎麽下山了。因為下山越來越危險，到處都有什麽攝像機，一不小心機會被盯上。小劉養好傷之後，我才知道這孩子是專業的登山隊員。所以，我們就約定每兩個星期他來找我，隻要他爬到下麵的坡下，呼哨一聲，山鷹發現了就會告訴我，我就把繩子放下去。”

“哦！原來是這樣。”秦杉點點頭。

秦海石接著說：“每次都是我給他一些銀元，他就給我帶糧食和衣物。你看，”老人家伸出腳來，“這雙旅遊鞋就是上個月小劉帶來的。”

“那您為什麽沒有把藏寶圖的事兒告訴小劉，讓他幫您聯係政府？”秦杉問。

秦海石長歎了一口氣，“這些年我也試著這麽做，但是見財起意的人太多了，他們聽說有寶貝，動的心思都是先除掉我，然後自己霸占寶藏，哪裏會交給國家！”他搖搖頭，“我觀察了小劉很長時間，這孩子貪財，貪財的人，我信不過啊。”

秦杉黯然道：“您還不知道吧，小劉已經死了，就在前兩天出的事。”

“什麽？！”老人警覺地站起身來，“他死了？怎麽死的？”

秦杉說了那天劉德建墜崖身亡的事兒。秦海石聽著，不停地歎氣。

秦杉說：“看樣子，我們又要換一個地方了。”

看老人沒有反對，秦杉接著說：“您在這兒的事兒恐怕不止一個人知道了，咱們換個地方吧。換個地方，我告訴您我是怎麽知道這些的，然後再給您講講我這些年的事兒，好不好？”在老爺子麵前，六十多歲的秦杉仍然是一副孩子模樣。

秦海石笑了，摸摸秦杉的頭：“好！就聽你的，先睡一覺，明早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