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賭搏命

自從那日葬父回來後,朱文就感覺到自己每一天的氣力都在增長。雖然還沒入得法門,但隱約間好像看到了大門的位置在哪。有一個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又仿佛是從自己體內湧出,在呼喊,在召喚,在引領著自己去叩開大門。

其實,朱文是有恐懼的,他不知道大門裏麵等待自己的是什麽,這是對未知的恐懼。但他又有幾分期待,盼著驚喜降臨,就像一個孩子無意間得到了百寶箱一樣。

他每日每夜都要趁無人的時候,胡亂打上一套拳,累得氣喘籲籲才罷手,將體內澎湃的氣力揮發出去,才能舒舒服服地睡個好覺。

什麽時候才能真正推開門走進去呢?

朱文倒不奢求,他覺得現在這樣也蠻好的。

軍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新人必然會被老人欺負。除非你真的武力驚人,無人敢欺。就像王克芝這樣,天下第一,就算他媽的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裏。

朱文最開始被安排守夜,還好,起初可能認真些,幾乎一宿不睡,瞪著眼睛,觀察周遭的一舉一動,後來發現,根本沒人在乎守夜這件事,大家都趁領軍睡著之際,聚眾賭博,或者圍爐飲酒。

狗日的打仗。

兵卒們在意是誰當家嗎?他們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吃飽穿暖;在意的是,會不會連年戰亂,死多少人。

唐朝還是糖朝,是不是甜的,又有何關係呢?

“兄弟,來啊,別守了,喝酒吧。”

把手搭在朱文肩膀上的人叫黃阿三,比朱文早來這裏半個月。和朱文的健壯不同,黃阿三瘦骨嶙峋,一副病癆子樣,還滿口大黃牙。別人總笑他,說要是一打起仗來,他黃阿三一定是頭一個逃跑的。他也不反駁,總笑著說,沒準沒準。

朱文也許是軍中為數不多不鄙視黃阿三的人。

理由很簡單,黃阿三也是軍中第一個願意和朱文做朋友的。

朋友,說起來很簡單的兩個字。

可打起仗來,人吃人,又有誰肯把真心托付。

“你這小子,哪有人像你一樣拚命。這長夜漫漫,不吃不喝,不睡覺,可怎麽熬啊?”

“萬一有敵襲呢?”

“敵襲?嗬。”黃阿三往嘴裏灌了口酒,打了個嗝,接著教育朱文,“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你小子,不過是新兵蛋子,急著想出頭?”

“來一口?”黃阿三把酒遞給了朱文。

朱文一口悶進去小半壺,這可把黃阿三心疼夠嗆。

“你個牲口,這酒可是我珍藏好久的,就這樣被你糟蹋了。”

朱文聞言大笑,指著黃阿三說,“黃阿三啊,黃阿三,你這酒怎麽來的,我還不清楚嗎?還不是你上次偷摸鑽進百夫長營帳順手拿的嘛,要不要我去把這件事告訴他?”

這可把黃阿三給嚇壞了,立馬蹦起來,衝著朱文講,“你可別胡言亂語。我黃阿三怎會幹這等偷雞摸狗的營生。這酒是我家婆娘寄給我的。”

婆娘?

他這模樣還能找到相好的?

朱文有幾分不信,撇了撇嘴。

黃阿三一看朱文的樣子,就知道他不信,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疊紙來。你別看黃阿三平日裏邋遢埋汰,這紙可是一點油漬汙跡都沒有。黃阿三把紙慢慢展開,上麵畫著一個人,看不清晰,但從眉眼處還是能瞧出是個長相不錯的女人。

“那年,我們剛成親不久。這幅畫就是我送給她的禮物。她很喜歡,一直珍藏著,掛在牆上。沒想到,我臨投軍前,她會把畫交給我,讓我保管。她跟我說,別死了,我會一直等你回來的。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我對她講,如果我死了,或者三五年後沒回來,一點音訊都沒有,你就改嫁吧。朱文,你知道嗎,她能跟我,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我是很貪生怕死,因為我要回家,我要回去找她,我不能死在戰場上。”

朱文沉默了,他沒想到,平日裏吊兒郎當的黃阿三,心裏壓著這麽重的事。

他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情緒。

“為什麽還要來參軍?”

“不參軍的話,她就要跟我一起凍死餓死了。我就是個廢人。”

朱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說了,來,喝酒!”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兩個人邊喝邊聊,大半夜眼看就過去了,也都帶著幾分醉意。黃阿三舉著酒壺,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地,“兄弟,你可賭過?”

朱文搖了搖頭,縣裏雖然也有賭場,可他出身書香世家,父親哪裏肯讓他去那種場所。

“沒去過?嗬,今天哥哥我,帶你見見世麵。”

說實在話,朱文的心早就癢癢了,早就想去看看。但朱溫昌說過,朱家人,一、不能殺人放火;二、不能偷雞摸狗;三、不能嫖;四、不能賭。想至此,朱文的腳停了下來,朱家啊,他抬頭望了望夜空,父親會在天上化作某一顆星星看著自己的一言一行嗎?

“走啊,兄弟。”

黃阿三上前來拉朱文。

“我想了想,還是不去了。”

“怎麽了?別想那麽多,你三哥我有錢。今晚盡情玩。”

朱文是知道黃阿三的,他哪裏來得什麽錢啊。不過都是些酒後胡言罷了。

最終,朱文拗不過黃阿三,還是被他帶到了軍營一處臨時性的私密的聚眾賭場。說私密,是因為,軍中兵卒幾乎人人皆知,唯獨百夫長不知道;說臨時,自然是,若百夫長得到消息來查,可以做好迅速撤離的準備。

朱文進帳一看,好家夥,人數可不少,數十人。

大家撅著屁股,你推我搡,好生熱鬧。骰子搖晃的聲音,仿佛天生就具備某種魔力,吸引著眾人揮金如土。“大大大、小小小”的聲音,充斥整個營帳,無形中就會把人的情緒帶動起來。

“嘿,黃阿三,你還敢來玩?”

朱文和黃阿三還沒走到賭桌,就被人攔住了。說話的叫王天,百夫長帳下紅人,這場子也是他在罩著。

“天哥,這不,感覺這兩天手氣好點了,來賭兩把,來賭兩把。”

“哦,賭,可以。錢帶了嗎?”

“帶了,帶了。”

黃阿三拍了拍衣兜,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王天一臉懷疑的神色,“你小子,不是揣了一兜子石子吧?”

這話,引來了周圍一陣哄笑。

黃阿三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的,“天哥,哪能啊,我怎麽敢騙你。”

王天聞言點了點,“也是,諒你也沒這個膽子。這樣,我們就賭一把,贏了,錢你拿走,之前的債也一筆勾銷;輸了,嗬,不僅之前的債加倍償還,你還要留下一隻手,如何?”

黃阿三一聽這話,連忙向後退了兩步,“天哥,這玩笑就開大了。我不賭了,不賭了,還不行嗎?”邊說,黃阿三邊用餘光掃視出口,那裏站著倆,都是王天的手下。退路被封,跑怕是很難跑得出去了。

“黃阿三,賭還是不賭,已經不是你說的算了。”

話畢,王天抽出腰中刀狠狠地砍在桌子上,刀背錚亮,反射著黃阿三慌張的臉。

沒辦法,逼到這份上了。

黃阿三一咬牙,答應了下來。賭便賭吧,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

可真的會贏?

多少人因賭而傾家**產,多少人因賭而家破人亡。

黃阿三心裏祈求著上蒼,願蒼天保佑!

但很明顯,黃阿三不是有大氣運之人,不受眷顧。骰子兩點小,黃阿三則買了大。

“兄弟,跑啊!”

還沒等朱文反應過來,黃阿三拉著他就往外衝。可沒跑到門口,就被一哄而上的兵卒壓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王天慢悠悠地走到黃阿三麵前,一腳踩在他臉上,“在我地盤,還敢跑!膽子真的是越發大了。把他倆綁起來。”

朱文他們就像待宰羔羊一般被死死綁在柱子上。王天把手伸進黃阿三的兜裏,一掏,臉色變了,媽的,這小子還真敢騙老子!黃阿三兜裏裝的是石子!

黃阿三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王天啊,王天!你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有能耐,你弄死老子!”

他知道,王天不敢在軍營殺自己,多說就是受些皮肉苦。可自己裝孫子也得受苦,還不如過過嘴癮呢。

“好!沒看出來還是條漢子!給我打,隻要不打死,打殘我兜著。”

“王天,你爺爺我要是吭一聲,就不是你好爺爺。”

朱文不明白,黃阿三為什麽到這個時候反而不求饒了,激怒王天又有什麽好處呢?但他知道,自己要想辦法破局,不能就這樣任人打一頓。

“王天!”

朱文突然一聲大喝!

“你可敢與我單獨一戰!”

王天能得到百夫長的青睞,不隻是他會溜須拍馬,更是因為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刀法使的是行雲流水,曾在戰場中,殺數十敵,救了被打落馬下的百夫長。

“你要和我單挑?”

王天一臉戲虐地看著朱文。在他眼中,朱文不過是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罷了。

朱文還不示弱地和王天對視著,一字一句地說,“單挑!我勝了,放了我和黃阿三;我輸了,這條命就是你的。”

“你這條命?值幾文錢?我憑什麽和你賭?”

“都說你王天刀法厲害,莫不是今日怕了?”

“怕?怕你下麵毛不長?好!今日就陪你玩玩,反正左右就是一刀的事兒。”

朱文其實並沒信心能夠打倒王天,但這是目前唯一有希望破局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