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自私
等到熹微再醒來時，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能醒來，隻是茫然地睜著雙眼，盯著大敞開的窗。窗外一片蔥鬱，鳥鳴不斷，陽光也不似前幾日那樣耀眼，隻是溫柔地灑在窗沿上。
一切都那樣平靜，甚至有些反常。
她回想起那一日，傍晚時分，她拾起了地上的瓷片，狠狠割開了自己的手腕。熹微試著動了動那隻手，傳來一陣疼痛和無力感——這便證明，那件事是確確實實地發生過的。
可為什麽她沒死呢？為什麽……自己總不能如願呢？
熹微下了床，緩步走到窗前。空氣裏有一股好聞的木屑味，淡淡的，並不那樣明顯。四下裏一片寂靜，正當她以為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時，一個令她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了重重樹影之間。
自打江子衿離開後，熹微隻見過暉羽一次，他將江子衿留下的信送來，又隨意地叮囑了幾句便再也沒來過，隻譴了幾隻小妖偶爾來看一眼。可現在，他卻突然出現……
難不成，是他救了自己？
下一刻，暉羽便走近了來，和她麵對麵坐著，咬牙切齒地看著她。
暉羽氣不打一處來，氣衝衝地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水，“我不過幾日沒來看你，你便想著尋死？你若是死了，等江子衿回來，我怎樣跟他交代？！”
“我不重要，他不會計較，”熹微有氣無力地說著，雙手手指互相絞著，猶豫了片刻，問道：“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你見著林子裏還有別人麽？”
“哦，”熹微點點頭，“那你又怎會知道？”
暉羽輕笑了一聲，指著窗外的林子，說道：“那樣重的一股血腥味，我林子裏的那些小妖本就許久沒碰過凡人血肉了，個個聞到後都興奮得不像樣。若不是我及時發覺，你怕是早就屍骨無存了！”
“屍骨無存……”熹微喃喃道，隨後笑了笑，麵色不帶一絲血色，“到也挺好。”
暉羽聽到她這樣說，不由得皺起了眉，問道：“凡人一向惜命——可為什麽你卻一心隻想尋死呢？”
“惜命？確實，可惜命的人，一般都是活得有盼頭的，”熹微低下頭，“可我，卻什麽都沒有了。”
暉羽從袖中掏出折扇，手腕輕搖,一副看戲的模樣，問道：“怎麽，江子衿和清夜待你不好麽？”
熹微低著頭不肯說話。
江子衿待她很好，這一點她心裏很是清楚。在清夜不在的時候，他總會擋在她的身前保護她。她一直也掏心掏肺地對他，隻求他能多陪自己一會——可一旦清夜出現，他便會像是被勾了魂一般，眼裏、心裏便隻剩下清夜。就如現在，江子衿為了清夜，不吭一聲地便將自己一人拋在這陌生的地方，杳無音訊。
這樣想來，江子衿待她也不好。
暉羽見她不做聲，眼尾微挑了挑，直直地問道：“莫非，你是在為他擅自離開，將你獨自留在這裏而生氣？”
“我沒有！”熹微沒等他話說完便大聲辯解，再看暉羽，他怔了怔，顯然是沒有想到她會有這樣大的反應。
猜中了，暉羽心中篤定，熹微對江子衿絕對有情，這也難怪她會作出這樣極端的事情了。可惜啊，任她再鬧，江子衿也絕不會轉移目光了。
“你隻見到他不好的一麵，可在我看來，江子衿和清夜對你，是再好不過了。”
熹微吃愣著抬起了頭，下巴上還掛著一滴淚珠，雙眼紅腫，“你怎能看出來？”
“他們倆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選擇帶上你這樣一個拖油瓶，時時刻刻都還能注意到你的安危，”暉羽指尖輕敲桌麵，“江子衿在臨走前，對我又是威脅又是請求，生怕你遭遇什麽不測。難道這樣，還算不上對你好麽？”
“他待清夜更好，或許他本就是對所有人都好的。”
“廢話，你能跟清夜比麽？！”暉羽話剛出口便意識到自己這句話似乎有歧義，趕緊解釋道：“我並不是說你不如清夜，隻不過是清夜在他心中的位置同你不一般罷了。對了，你懂情愛麽？”暉羽問道，還不忘補充一句，“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你應該懂得的吧。”
熹微點了點頭，她懂的，還懂得很透徹。
“所以啊，”暉羽攤了攤手，“清夜走後，江子衿瞬間頹廢得不像話。那時我便勸他把握好機會，畢竟晚了可就來不及了。於是他便急匆匆地追了上去，隻來得及留下一封書信。你怪他不帶你，可你沒有想過，他若是帶上了你，也許現在都還沒趕到。人啊，要有點自知之明。”
熹微抹了把眼淚，“我知道自己是個廢物，死了更好，這樣才不會給他們拖後腿。”
“他倆辛辛苦苦帶著你出生入死，你卻因為這樣便想要尋死？”暉羽臉色變暗，一下一下地拍著桌子，“你就不心疼他倆會悔恨終身？”
“我……”熹微語塞，她從沒考慮過這一點，隻想著自己能夠早日解脫。
暉羽麵色漸漸沉下來，“你太自私了。”說罷，他便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今日我得閑便想著來看一看你，順便同你聊聊天。卻沒想到你這樣自私，從不考慮他人的感想。罷了，今日算我自討苦吃，與你在這白費口舌，走了。”說罷，便拂袖揚長而去。
熹微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恢複。臉上的淚珠也幹了，她隻覺得臉頰上緊繃著，木訥地用手胡**了一通，腦子裏一直都在回**著暉羽的那句話：
“你太自私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她。平日生活中的她一定不自私，否則她也不會選擇偷偷將藥材便宜賣給病人了。可對待這份感情，她卻總是顯得手忙腳亂，永遠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做，隻是選擇了本能地一步一步爭搶，排斥。她從沒感受到，自己這樣的做法，名叫自私。
若是她真就那樣死了，江子衿和清夜回來後該是怎樣的反應呢？他們如果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悔恨終生，那她不就成了罪人？
熹微隻覺得腦子裏已經變成了一鍋沸粥，糊成一片。她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似乎都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