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走屍

趁著天氣晴朗,陽光明媚,三人莽足了勁趕路,一路上草長鶯飛,芳草萋萋。一邊趕路一邊還能欣賞這樣的風景,這倒也是一樁美事。

當他們進入一片山林之後,夜色如約來臨。江子衿記得這裏,前幾天他在樹上便是看見了這座山後麵冒著滾滾的濃煙,不知道那煙霧到底是怎麽來的?

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遮去了大半的天空。江子衿抬頭,從枝葉間的縫隙中依舊可以看見夜空,繁星閃爍。周圍有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響起,春風柔柔地吹拂著臉頰,帶著一股暖意。

三人在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火苗被微風吹拂得不停舞著,不時有微弱的火星子升起又熄滅。

安靜又美好。江子衿坐在篝火旁撥弄著裏麵燃燒得正旺的木塊,熹微抱著雙腿打著盹。這樣的環境,總會讓人忍不住想一些事情。

清夜背靠在一棵樹下,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個比拳頭還要大的海螺,上麵還被人挖出了幾個小小的孔,整齊地排列在一起。江子衿記得,那是海底沙灘的顏色,那顏色算不上純白,裏麵摻了些黃,但也幹淨,讓人一看便覺得舒服。

清夜拿著海螺,先是把它放到耳邊聽了好一會。裏麵傳來浪花的聲音,又有海風吹拂的聲音,這是屬於大海的聲音。聽著海螺,她臉上的表情變得令人琢磨不透——難過,惆悵,又迷茫,絲毫不見她之前那樣明快活潑的模樣。

江子衿坐到她旁邊,抬眸望著她的臉,問道:“清夜,你想海底了吧。”

“有些,”清夜放下耳邊的海螺,用指尖輕輕摩挲這上麵粗糙卻又美麗的花紋,眼神柔和得像是快要滴出水來。

江子衿從沒見過這樣的清夜,這樣柔軟,這樣善感,他也不由得被感染,想念起了自己從小便生活著的那個鎮子,更想鎮子裏的那座破茅房。

一晃離家已經四五個月了,雖說他那個家除了那座破茅房之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可他還是想念,他倚靠在樹上,仰頭看著天空,自言自語著說:“我也好想我的院子和房子,不知道它們現在怎麽樣了,院子裏的地上應該已經長草了吧,角落裏的那幾棵樹也該發芽了,屋頂上的破洞一定是越來越大了,等回去我一定要好好補補……”

清夜垂眸,看著他那副模樣有些發笑,低頭問道:“江子衿,你之前聽過海螺笛吹出的曲子嗎?”

江子衿問:“海螺笛?沒有,我從來沒撿到過可以吹響的海螺。”

“我們鮫人族總喜歡找一些生得好看的海螺,然後往裏麵放上哨子做成海螺笛。”清夜擺了擺手裏的海螺,“從前鮫人族總是要與他族發生戰爭,族裏年長一些的人都得去,隻留下我們這些孩子和老人在海底。那時候每夜都會有人吹海螺笛,想要親人快些回到海底。”她頓了頓,“我給你吹一段吧。”

“好。”江子衿點了點頭。

清夜修長的手指按在那些圓形小孔上,將哨口放到嘴邊吹氣,手指按住的孔位不斷變換,海螺笛那不算太尖銳的聲音便跑了出來,吹奏出了一首悲涼的曲子,像是在傾訴著什麽,曲調和緩又悠長。

一曲作罷,清夜收起海螺笛,江子衿卻依舊陷在曲子裏。她拍了拍江子衿的肩膀,調笑道:“怎麽,我吹得太好聽,入迷了?”

江子衿點點頭,“這海螺笛的聲音倒是有些特別,我從未聽過。不過這曲子實在是太悲了些,搞得我都有些緩不過神來了。”

“一首曲子而已,你別太當真。”清夜伸了個懶腰,“我有些累了,明早還得趕路呢,早些休息吧。”

江子衿點頭說好。熹微早早便就著曲子靠著樹睡著了,篝火燃燒著,發出“劈裏啪啦”的木柴爆裂聲,不算煩人,更多的是應景。

月光被淩亂的枝葉撕碎,零落一地,斑駁地投到他們身上。

明早應該又是一個好天氣吧?

*

江子衿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夢裏他不知為什麽置身在了疆場之上,周圍全是身著盔甲的士兵。明明是在白天,江子衿卻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能聽見他們的嘶吼聲,號角聲,兵器的撞擊聲,戰馬的馬蹄聲……他們正如火如荼地戰鬥著,江子衿身處戰場最中央的位置,可他們卻像是根本看不到自己似的,刀劍從他身旁揮舞而過,掀起一陣陣風,溫熱的血液不停從他們身上的傷口中噴濺出來,染紅了黃泥土地……

江子衿隻覺得渾身上下都陷入了恐懼,他親眼見證了一場戰爭的進行到結束。到最後,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之後,所有人都已經死了,隻剩下哭嚎著的狂風,卷起野火燃燒起的滾滾濃煙。他站在空曠死寂的荒原上,四處找尋著清夜的身影,卻什麽都找不到……

忽然,天空陰沉下來,一道閃電在他頭頂出現,隨後震耳欲聾的雷聲便響了起來,豆大的雨滴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讓他無處藏身,渾身上下瞬間便濕了個透頂。正當他想著自己該怎麽辦時,他突然發現腳邊的屍體突然動了一下,又一道閃電落下來,正正當當落到了他眼前的土地上,隨後所有士兵的屍體便都開始抽搐,慢慢地開始爬了起來,所有士兵最後都看向了他。這時他終於能看清他們的臉了,他們臉上的五官正在慢慢腐爛,眼珠子早已不見,隻留下兩個漆黑的洞,有白色的蛆在腐爛處不停挪動著,啃食著他們的血肉。

江子衿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捂著嘴向後退去,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可他早就被這些已經死去的士兵給包圍,他們陰笑著,舉起手中的刀劍,張開黑洞洞的嘴巴朝他湧了過來……

一滴水落在了江子衿臉上,他終於醒了過來。

他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舊呆在這邊小林子裏,周圍熟睡著清夜和熹微,但天氣並不如他們所想的那般美好,在這樣的三更半夜竟然開始下起了雨來。

遠處傳來馬匹的嘶鳴聲和兵器撞擊聲,江子衿心中一緊,夢中的情形又出現在他腦海裏,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清夜也被雨滴醒了,一醒來便看見了獨自站在篝火旁惴惴不安的江子衿,揉了揉眼睛問道:“什麽聲音這麽吵?怎麽還下雨了?”

“清夜,你也聽到了是不是?”江子衿趕緊走過來,“難不成這夜半三更的還有軍隊在打仗?”

清夜側耳仔細聽了聽,確實像是打仗的聲音。周圍除了這聲音之外再無其他,就連原本不停鳴叫著的蟲子都安靜了下來。馬匹嘶鳴的聲音貫徹了整個山穀,最奇怪的是……他們隻能聽見馬匹與兵器的聲音,絲毫沒有人聲傳來。

雨勢越來愈大,雨水滴落到剛剛熄滅的木柴上,發出“嘶嘶”的響聲,伴隨著還有白煙升起。頭頂有雷聲響起,閃電像是隨時都會落下,看來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們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雨。

熹微也早被搞醒了過來,三人拿上行李,一路小心翼翼地前行,想著要先找個山洞,卻沒想到怎麽也找不到。山上寬闊一些的路隻有一條,無奈之下,他們隻好先順著那條小路走下去,江子衿感覺到,他們離那聲音發出的地方越來越近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終於離開了身後的林子,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感到震撼無比。

再遠些的地方便是一處懸崖,崖邊有上千個身著盔甲的士兵正在交戰,此時的情形跟江子衿夢見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士兵們臉上的五官全都腐爛了,眼睛也隻是兩個空空的黑洞。他們似乎沒有不會發出聲音,任憑刀槍劍戟落到自己身上也是一聲不吭的,江子衿甚至看見一個人的腦袋在被人砍下後餘下的身子依然在抽搐著移動著,揮舞著手中的刀劍胡亂砍去……

他們趕緊躲到了幾塊巨石後麵,江子衿覺得雞皮疙瘩從他的頭頂直接生到了腳趾上。他早便知道這一路上有許許多多的妖魔鬼怪,可先前遇見的那些妖怪雖說凶險,但也不至於滲人。眼前的景象,讓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滲人和恐怖。

大雨滂沱地下著,在空中形成一道厚厚的水簾,此時的他們,與眼前這些走屍也隻有這道水簾的間隔,這也意味著,他們隨時都可能會被發現。至於在他們被發現後會發生些什麽事,誰也不知道,江子衿隻知道,這一定不會是什麽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