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問話
小乞丐的死在教堂那裏沒能問出什麽來，翟天想來想去，覺得唯一的突破口還在百樂門，可百樂門每天迎來送往這麽多人，從門童那裏並沒能打聽到什麽，好在每天晚上都會在這兒拉客的一個黃包車夫從前受過他的恩惠，翟天一找，他就和車行一同來拉車的夥計打了聲招呼，把脖子上搭著的毛巾拉下來抓在手裏跑過來：“天哥，您找我？”
翟天吸了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吐出一個煙圈來，說：“找個地方坐坐去。”
“別，天哥，我車還在呢，晚點兒還有個包月的客人要接，”阿四憨憨地笑出來，露出一口大白牙，“有什麽吩咐，就在這兒說行不？”
“行！”翟天也不講究，索性直接蹲下來，掏出根煙來遞給他，“嫂子最近怎麽樣？”
“戒了，不抽了，”阿四連連擺手，“芸芸七個月了，就快生了，趁這幾個月多拉點活兒攢點錢，到時候孩子出生，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翟天也跟著笑起來：“到時候得了大胖小子，別忘了請我去喝滿月酒。”
“一定！”阿四想起來正事，問，“找我是什麽事？”
“想找個人，”翟天把照片遞過去，用手指著那小乞丐問，“這個人見過嗎？”
阿四眯起眼看了半天，實在沒什麽印象，就搖搖頭：“應該不常來這，百樂門門口不準乞討，就算來了，也很快會被趕走的。”
翟天又指了指照片裏的卿城問：“那這個呢？見過嗎？”
可阿四還是搖頭，翟天提示道：“這人是浦江商會的大小姐卿城，再想想，真沒見過？”
“是真沒見過。”阿四想了想，“不過說起浦江商會，我倒是在這裏見到過幾次他們的大少爺。”
翟天點煙的手一頓，含著煙嘴問：“你在百樂門見過卿黎？什麽時候？”
“見過好幾次，他應該經常過來，”阿四撓撓頭，“每次來排場都很大，想不對他有印象都難。”
“他每次都是自己來的嗎？”翟天把煙從嘴裏抽出來捏在手裏，“有沒有什麽人陪同？”
“記不大清楚了，”阿四突然想起來什麽，朝街對麵的夥計招了招手，那人很快跑過來，等到人跑到眼前來，阿四就向翟天介紹道，“天哥，這是我兄弟阿光。”
阿光對這位上海灘鼎鼎大名的“活閻王”十分敬仰，有點發怵地朝他尷尬地笑了笑，阿四扭頭把照片遞給阿光，問：“接活的時候見過這兩個人嗎？”
“這女的不是報紙上那個疑凶嗎？”阿光把照片湊近了些又看了看，然後片刻都不猶豫，直接答道，“這小乞丐我見過，最近老在這附近晃悠，可百樂門不準他們在門口找客人要錢，嫌晦氣，靠近了會挨打的，所以每次都等到客人出來才敢趁人心情好過去討點賞錢。”
翟天一邊聽一邊速速在腦海裏對應相關線索，然後繼續問：“見過他找浦江商會的卿大少討賞錢嗎？”
阿光“嘁”了一聲，“尋常富家公子碰上心情好的時候還打發點賞錢，就那卿大少排場大，回回來前前後後都帶了一大群保鏢，小乞丐倒確實有好幾次都湊過去，但每次都被人保鏢給趕跑了，沒挨打就不錯了，還想要賞錢？”
如果是這樣，也就是說卿黎根本沒和小影有過接觸，小影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卿黎對這樣一個小角色，說不定連印象都沒有，怎麽可能對他委以重任，讓他幫忙送信？
翟天站起來，把兜裏沒剩幾根的煙包遞給阿光，然後拍拍他的肩：“謝了，兄弟！”
阿光哪敢收活閻王的煙？一邊嚷著“這煙我不能要”，一邊把煙扔回翟天身上，然後迅速跑走了。
翟天愣了愣，下意識接住快掉下去的煙，阿四又趕緊抓著他的手往他懷裏推：“這煙你自己留著，我們不能要！”
“行了，大男人推推搡搡像什麽話！”翟天毫不費力地就拂開他的手，“我還有事，回頭請你們喝酒！”
說完就大步走了，阿四捧著那癟剌剌的煙盒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在對麵叫了一聲“小次老”，他才終於回過神來，跑了回去。
翟天回巡捕房的時候，杜琅剛從姚局長辦公室出來，見到他就說：“姚小姐在我辦公室等你。”
“又在這兒鬧了？”翟天皺眉問。
“這回沒鬧，”說出來杜琅自己都難以置信，“過來就蔫蔫的，正巧被局長碰見，說了她兩句，居然都沒還嘴。”
這可真新鮮，翟天跟著杜琅進了辦公室，小唐見到他們進來，像抓到了救星一樣，趕緊說：“天哥，你快勸勸姚小姐吧，她為那小乞丐的死都自責好久了。”
翟天這才注意到姚芷君的表情非常沮喪，他走過去也沒多說什麽，就隻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坐下來就開始說案子：“那小乞丐最近一直在百樂門門口晃悠，有時候碰到心情好的客人，可以得點賞錢，但好幾次接觸到卿黎的時候都遭到了浦江商會保鏢的驅趕。”
到底是他了解姚芷君，她聽完瞬間來了精神：“也就是說他根本沒機會接近過卿黎，卿黎也從來沒把他放在眼裏過，既然如此，給卿城送信這麽重要的事，卿黎無論如何都不會選中他。”
小唐也立即說：“所以我和姚小姐親眼見到的那一幕，很有可能是她自導自演出來，特意為了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案發現場的一個安排。”
杜琅卻搖頭，提醒他們道：“但她收到的字條上確實是卿黎的筆跡，這一點無法解釋。”
大家又沉默下來，姚芷君最先表態：“反正這一定是卿城的計劃，卿黎的失蹤肯定跟她脫不了幹係，如果讓我查到小乞丐是她殺的，我一定……”
“你給我老實點兒！”不等她說完，翟天就直接打斷了，“這件事我會繼續去查，你不要再管了。”
“我不！”姚芷君立刻就跳起來，“這張照片是我拍到的，憑什麽不讓我管？”
“正因為事情因你而起，如果凶手是卿城，就等於她在殺人之前已經把你算計進去，讓你替她拍到了這張照片，從而對她出現在案發現場有一個合理解釋，”翟天提高了音量，“現在小乞丐已經被人滅口了，你還不老實點，希望我們下次發現的是你的屍體嗎？”
姚芷君一愣，大約是沒想到他不許自己再繼續插手的原因是這個，這時候杜琅出來打圓場：“翟天也是為你好，姚小姐就暫時不要再查這個案子了。”
翟天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在開玩笑，浦江商會的手段，你那點本事根本不是對手，”他說著扭頭看向小唐，“這陣子你盯著她點，有什麽事及時通知我。”
姚芷君原本打算如果他最後一句說的是“有什麽事及時通知巡捕房”，她立刻就要反駁說“我和巡捕房沒關係”，翟天這樣一說，她就沒話說了。
小唐趕緊答應下來，翟天就吩咐道：“現在送她去報社。”
杜琅跟著道：“最近這幾天你就在報社負責保護姚小姐。”
“可是……”姚芷君還想掙紮，被翟天一個淩厲的眼神掃到，“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小唐就趕緊推著她往外走：“好了好了姚小姐，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等到辦公室的門重新被關上，杜琅才皺著眉坐下，說：“雖然現在還無法解釋紙條上字跡的事，但種種線索都指向了卿城，目前最有可能利用完小乞丐之後殺人滅口的人就是她。”
“真是個有故事的人，”翟天居然笑了笑，“我倒要看看這場好戲什麽時候落幕。”
“目前最棘手的是受害者身份無法確定，”杜琅將那遝案發現場的照片拿出來又看了看，“現有的一切推斷都建立在受害者就是卿黎之上，卿城的所有殺人動機也都圍繞卿黎而生，一天不能確認死者身份，我們現在掌握的一切都隻是猜測。”
翟天起身，雙手都插在褲兜裏，“嗯”了一聲，“我再去打聽打聽，卿城那晚在百樂門都見了哪些人，有消息再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