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纏身
卿城到天字號偵探社的時候,太陽剛落山,有些餘光,又不算太亮,微風吹過,將樹上的葉子吹得嘩啦嘩啦響,空氣中還飄著微微的花香,可惜偵探社的門是鎖著的。她靠在門邊的牆上,傍晚的風有幾分涼意,她伸手將風衣扣上,隨手把頭發攏到了一側,望著對麵斑駁的牆,微微有些出神。
巡捕房的人比想象中難纏,杜琅是個聰明人,他第一次在巡捕房見到她的時候就隱晦提過他對無頭屍身份的猜測,話從不說破,但顯然對她和卿黎之間的過節也十分了解,加上還有個翟天在介入,即便有那兩張紙條,局麵對她來說依然並不有利。
卿城本來靠在牆邊出神,突然耳邊一陣疾風吹過,身體先於意識進入了戰鬥狀態,剛背過身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從背後強勢抵近,她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眼睛一花,再反應過來,左臂已經被割開了一道口子。
但很快就有人從身後把她一扯,自己迎了上去。
可惜他迎上去時,那人已經收了手,卿城往前追了兩步,手下意識往腰間一摸,然後就看到翟天回轉身來,冷冷地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問完不等她回答,一個大步跨過來,毫不客氣地卸了她手裏的槍。
卿城的左臂處還在隱隱往外滲血,她沒回答他,皺麵無表情地上前把槍搶了回去:“這不是你該碰的東西。”
自己掛了彩,還這麽大口氣?
翟天忍了忍,還是沒再繼續和她嗆聲,皺著眉從懷裏掏出塊手帕替她簡單包紮了一下,最後故意加了幾分力,也沒見她皺一皺眉頭。
偵探社挨著案發現場,她一心想把自己摘出去,想必不是衝著那兒來的,翟天有意問道:“卿小姐這次又是收到了什麽神秘字條過來的?”
但卿城直截了當回答道:“我是來找你的。”
卿城跟著他進門的瞬間就被屋內的氣味衝到,沒忍住抬手捂住了鼻子,翟天將門敞開,隨意地把鑰匙往桌上一扔,指了指桌邊一把漆都掉了大半的椅子,招呼道:“坐。”
坐上去也不知道會不會塌。
見她站在原地並沒有動,翟天也不勉強,他的左手隨意地撐在桌上,輕輕一躍就坐了上去,即便坐著,他依然可以平視著卿城,問:“最近得罪了什麽人?”
卿城動了動受傷的胳膊,說:“在你偵探社門口動手,我看是你該想想,最近得罪了什麽人。”
她顯然並不配合,翟天勾起嘴角問道:“卿小姐來我這兒有何貴幹?”
“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無頭屍案巡捕房對我有很大懷疑,”卿城走近幾步,直直盯著他的眼睛,“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這件事我也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與我無關。”
翟天挑眉,不信任的表情毫不掩飾。
“你之前的事我有所耳聞,”她突然話鋒一轉,“現在巡捕房讓你介入調查案件,不過是請外援,但你之所以願意介入,卻不止是想賺錢而已。”
有點兒意思了。
“我可以幫你回巡捕房。”卿城看著他,“你幫我洗脫嫌疑,我幫你重回巡捕房,這件案子本就與我無關,我不過是想要個公道、還自己清白而已,這本也是你分內事,無論如何你都並不吃虧。”
翟天回視過去,並沒有立即回答。
於是卿城繼續補充:“但這件事隻是我和你之間的交易,和卿氏無關,和浦江商會更沒有關係。”
這次翟天笑了,他反問道:“既然本就是我分內事,卿小姐何必多此一舉,來和我交易?”
“我需要你配合,加快進度查清這個案子,我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件事上,也不想因為這個帶來什麽其他麻煩。”
她在浦江商會的處境其實有些尷尬,照姚芷君先前告訴他的,卿緯明顯更偏向卿黎,如今巡捕房之所以還能繼續調查,也正是因為卿緯想借巡捕房的手找出卿黎的下落,以及查清她在卿黎失蹤這件事裏扮演的角色。
“為什麽選我?”翟天又問。
這次卿城淡淡笑了起來:“既有小鬼纏身,自然要請‘閻王’了。”
翟天“活閻王”這個名號在上海灘確實響亮,但這一定不是她這次來要求合作的理由,不過他也沒有再繼續追問,點點頭就說:“明白了,我還有一個問題。”
卿城示意他繼續,於是翟天笑道:“查這案子要頂住的壓力實在是不小,卿小姐準備開什麽價?”
說是偵探社,統共還沒有一間裁縫鋪大,剛進來就聞到撲麵而來的一股黴味,屋內的陳設也隻有一張被巡捕房淘汰了的桌子和一把看著搖搖欲墜的椅子,他關心錢,也能理解,而且即便他這麽想回巡捕房,幫他們查案也是拿錢辦事,隻不過就算他身上那件皮夾克已經很舊了,又隻有這樣一間房子遮風避雨,卿城都並不相信,他會是如此貪財之人,現在這樣說,無非是想把“交易”二字執行得更徹底而已。
“你想要什麽價?”卿城在屋裏晃悠了一圈,就在椅子上坐下來。
“既然你找到了這裏,一定對我的底細已經盤查清楚,”翟天對現在這樣談判的氛圍十分滿意,對自己的過去也沒什麽遮掩,“浦江商會的大小姐,出手必定不會小氣,錢你看著給,但卿小姐承諾過的事,希望不要忘記。”
卿城來之前就已經對他進行過仔細調查,翟天這人,脾氣不好,也不會憐香惜玉,對巡捕房姚局長的千金都不放在眼裏,不追名逐利也不關心美人,他這三年來隻心係一件事,那就是堂堂正正回巡捕房,重新做回他的探員。
“我答應你。”卿城皺起眉頭,“事成之後還給你三千大洋,一分都不會少。”
翟天現在覺得不隻是案子有意思了,他看著眼前的女人,輕笑一聲:“那麽現在卿小姐是否可以告訴我,那晚你去赴約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麽?”
卿城不答反問道:“那你又為什麽會那麽及時地出現?那個時間你應該正睡著。”
“我有無數個理由可以及時出現在那兒,每一個都可以和命案無關,”翟天摸了摸鼻梁,“但你沒有任何理由,隻會和命案有關。”
他仔細觀察卿城的表情,可惜並沒有發現絲毫異常,她表現得非常淡定。
“我會去那裏有正當理由,但我不想說。”卿城一伸手,將傷口上包紮的那塊手帕解綁了扔回去,“就像你三年前到底為什麽被巡捕房開除,我也不會問。”
翟天揚了揚眉,一伸手接住了那塊手帕:“三年前即便浦江商會是卿黎掌事,你也不至於對我的事一無所知,不問是因為你心裏有數。”
卿城也並沒有否認,她直接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脖子,這次不再和他鬥嘴,說起了正事:“屍體身份必須要找回頭顱才能證明?”
“當然也有其他辦法,”翟天看向她,“隻不過會麻煩許多,耗時也會更長,而且一顆人頭無論如何也藏不住,找到它是早晚的事。”
“巡捕房的意思,杜琅已經跟我提過了,”卿城說,“卿黎如果還在,二月初二那天一定會到,他至今不露麵,這樣的懷疑不是全無道理。”
翟天盯著她,等她的下文。
然後就聽到她說:“非但巡捕房是這樣懷疑,連我父親也考慮了這種可能性,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確認死者身份,老實說我並不相信會是卿黎。”
翟天依然沒有吭聲,她起身站起來,說:“商會還有事,我得走了,有什麽消息隨時聯係。”
說完卿城往外走了幾步,很快翟天就叫住她:“令尊如此不顧你的感受,執意讓巡捕房公開調查這件案子,看起來似乎已經認定你就是凶手,這樣的情況,你還對商會的事情如此上心?”
卿城回頭,嘴角勾起一個玩味的笑容,輕飄飄地反問了一句:“你不也早就認定我就是凶手?我不是照樣在跟你合作?”
說完並不等他的回答,很快就走了出去。
翟天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淡淡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