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雅意
卿城因為被子彈擦傷,已經在家裏休養了一個多月,雖說每天都有人絡繹不絕地上門探望,浦江商會的事也一件不少地還得她拿主意,但出門今天還是頭一遭,龔戎接到邀請時明顯有些驚訝,但他很快就應下來,甚至還先驅車去了卿氏接。
百樂門依舊歌舞升平,絲毫沒有受先前那樁襲擊事件的影響,歌女們笑靨如花,舞女們扭動著腰肢,卿城坐下時,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卿小姐身體好些了?”白潔靠在龔戎懷裏問。
“好多了,其實本來也沒什麽大事,”卿城笑著朝她舉了舉酒杯,“多謝關心。”
白潔雙手碰著酒杯朝她點點頭:“卿小姐客氣了。”
龔戎摟住她的手略往前推了推:“去再開瓶酒來。”
白潔就嫋嫋娜娜地走了,她是個聰明人,找服務生開了酒之後也沒急著回來,倚在吧台處和開酒的服務生聊了起來。
卿城的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淡淡笑道:“龔總編好福氣。”
這是在誇白潔懂事了,但龔戎隻說:“玩玩而已,當不得真,卿小姐今日約龔某前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要緊事說不上,但卿城自從開始接手卿氏的事務之後,驚奇地發現卿黎之前居然還和這位申報的總編有筆很令人驚訝的買賣一直暗中交易了好幾年,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任由那酒香在唇齒間縈繞,品了品才眯起眼睛道:“龔總編想必也知道,如今卿黎失蹤,卿氏的事都由我負責打理,我們姐弟二人雖然在生意上略有些分歧,但都是生意人,想賺錢的心是一樣的。”
“卿小姐不必多心,”龔戎也是老江湖了,聞弦歌而知雅意,“龔某手裏還有些存貨,隻是暫時不急著進貨而已,可並沒有把卿小姐當外人。”
他如此上道,卿城也得拿出些誠意來,她笑道:“頭一次和龔總編做生意,我自然也得備些見麵禮。”
“哦?卿小姐如此客氣,不知給龔某準備了什麽驚喜?”
“龔總編現在住的公寓怕是許多事辦起來都不大方便,”卿城話不說透,卻句句點在要害上,“為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讓如此善解人意的白小姐少些顧慮,如果有個更私密、更舒適的地方居住……”
龔戎看著她,笑意漸深,卿城已經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一會兒我讓司機送二位回去,他自然知道該去哪兒。”
她比卿黎大方多了,這不過這房子可有些燙手,龔戎心裏感慨著,到底還是伸手去將那串鑰匙接了過來:“既然卿小姐如此用心,龔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伸手去接,卿城卻沒輕易放手,她捏著那串鑰匙,在龔戎攤開的掌心上方晃了晃,笑得傾國傾城:“這房子空置了許久,我少不得要多提醒龔總編一句,白小姐膽子小,有些東西如果讓她看見了,受了驚嚇就不好了。”
龔戎如此近距離地看著她巧笑嫣然的臉,可從她眼底感覺不到絲毫笑意,他表情一肅,卿城的手卻一鬆,那串鑰匙已經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人從門口進來了,白潔見到他,首先一愣,然後不顧還在替她倒酒的服務生,疾步走了回來,龔戎已經把鑰匙收好,擁著她起身對卿城告辭道:“龔某還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卿城做了個“請隨意”的動作,用目光送他們離開,龔戎擁著美人和剛進來那人擦肩而過時,分明聽到了一聲極具諷刺的輕笑。
翟天是接到阿四的消息趕過來的,但等他到了,姚芷君已經走了,阿四還有些抱歉地跟他解釋:“我也是擔心大小姐出什麽事……”
“你做得對,這種事當然要防範於未然,下次你再在這裏見到她,還得去找我。”翟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轉身卻又見到了卿城的車。
忍了這麽久,終於憋不住了?
他想也不想,直接衝了進去。
卿城見到他,表情並不驚訝,反倒還十分愉快,熱情地招呼他:“真是稀客啊,坐。”
翟天也不客氣,直接在剛才龔戎坐的位置上坐下,瞟了一眼麵前杯子裏的殘酒,一句話沒說,可那耐人尋味的笑容已經將沒說出口的話都說盡。
“申報如此給我長臉,禮尚往來請龔總編來喝杯酒不過分吧?”卿城笑道,“翟探長這雙眼真是恨不得把我給吃了。”
“我可不敢,”翟天蹺起二郎腿,一手搭在軟座的靠背上,目光還鎖在她的臉上,“浦江商會和卿氏的大小姐,吃起來就算不崩我一嘴牙,怕是吃下去也會消化不良。”
卿城看著他,端著酒杯靠在座位裏,笑得一臉無辜:“翟探長又在說笑了。”
她幾次三番稱呼他為“探長”,無非就是在提醒他:你現在已經不是巡捕房的人了,別多管閑事。
但翟天挑起眉道:“說起這個,我突然想起來,卿小姐承諾過的事,是不是還沒有兌現?”
“時機尚未成熟,”卿城喝了一口酒,酒杯卻不放下,還拿在手中,搖曳著酒杯,看那紅酒沿著杯壁慢慢滑動,心情似乎有些愉悅,“別急,我答應過的事不會忘的。”
服務生將剛才白潔點的酒送來,還特意說了一句:“這是龔總編為卿小姐點的酒。”
卿城點點頭,讓他替翟天倒了杯酒,台上的歌女正引吭高歌,她身後的舞女們一個個都巧笑嫣然,外頭天天都有為生計犯愁的窮苦百姓,這裏卻多得是為博紅顏一笑而一擲千金的公子哥兒們,不管外頭形勢如何,百樂門裏永遠歌舞升平,翟天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他將麵前那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迅速起身道:“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你就不問,我受傷那天原本是想找你說什麽?”卿城問。
“如果你想說,不必等到今日,”翟天卻沒有回頭,“如果我想問,現在已經知道了。”
那天她不過是借口和他談事而提前離席,想必如果不是她出來了,百樂門裏所有人都可能受到殃及,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翟天想到那天她在他的偵探社門口遇到襲擊時淡定從容的模樣,想來那次並不是第一次,百樂門這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她到底得罪了什麽人?究竟是有好幾撥人想致她於死地,還是想殺她的從來就是同一撥人?
但這些直接問,她當然不會說,翟天也不想再問了,有些事大概隻有親手查到,才能令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