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先生

百樂門難得白天這麽熱鬧,平時入夜時那群蹲守在外頭的黃包車夫們也都還沒過來,一旁的空地上停滿了洋汽車,巡捕房的車來時,姚芷君還在和姚局長賭氣,下車的時候杜琅還在勸著:“姚小姐,來赴宴就別板著臉了,局長要不是為了你,今天本來都不來的。”

誰知姚芷君並不領情,張嘴就不客氣:“誰也沒讓他來啊,跟著來觸人眉頭……”

姚局長“哼”了一聲,“求我帶你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態度。”

“誰求你了!”姚芷君大聲道,“邀請函給我,你不想去就別去!”

在人家辦事兒的門口鬧也太不像話了,杜琅隻能來當和事佬,推著姚芷君道:“姚小姐快進去吧,宴會都要開始了,咱們可別遲到!”

走到門口時五爺正迎出來,姚局長上前含笑打了聲招呼,五爺就說:“卿爺和師爺都在裏邊兒候著呢,無頭屍案告破,還咱們大小姐清白,多虧了姚局長,今日可得多喝幾杯。”

“客氣,五爺真是客氣了。”姚局長和他握完手,就被服務生領了進去。

杜琅低聲道:“卿氏集團還真是有趣,那位曾經最受寵的大公子就這樣失蹤了,他們沒一個人著急,還有心情在這裏辦慶功宴。”

“這個卿城還真是好本事,”姚芷君進了門也知道要低調了,低聲說,“我聽說她最近連日本人的線都搭上了,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

姚局長警告地看她一眼,杜琅怕他們父女二人又要爭起來,趕緊對姚局長道:“局長,卿會長在跟您打招呼。”

這種假惺惺地應酬,姚芷君是不感興趣的,她溜到一邊準備吃點糕點,沒過多久就看到翟天帶著沈諒進來了,進來之後還和五爺聊了好一會兒,沈諒瞧見她,悄悄先跑過來,同她打招呼:“姚小姐來啦?”

“天哥哥也收到邀請了?”姚芷君瞥他一眼,“連你都能跟著過來,害得我跑去求老頭,你可真行。”

“這可不怪我,你去的那次天哥還沒收到邀請函,”沈諒攤手,“而且天哥說你是個好姑娘,其實心裏對姚局長很關心的,得給你個機會表達一下。”

姚芷君撇嘴:“我才不關心他呢。”

很快翟天就打完招呼過來了,剛過來就聽到這一句,在她後腦勺上一拍:“又在發什麽牢騷?”

“天哥哥!”姚芷君看到他就過去親親熱熱地挽著他的胳膊,“你都把沈諒帶來了都不告訴我!”

“知道在這兒能遇見,說什麽?”翟天也沒解釋的意思,另起話頭問,“沒見著卿城?”

“她今天可是主角,還不拿喬嗎?”姚芷君提到卿城就沒什麽好臉色,“老頭兒和她爹聊好一會兒了,也沒見她露麵。”

沈諒偷偷拿了個小蛋糕,吃了兩口,嘴上還沾著奶油就問:“今天到底什麽會頭?該不會是卿會長想找女婿吧?”

翟天感覺到姚芷君摟著自己的手緊了些,嘴角一勾,眼神在會場裏轉了一圈,反問道:“就今天來的這些人,平均年齡沒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卿會長無論如何也不會替女兒找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終身依靠。”

看到姚芷君的表情,沈諒沒忍住故意說了一句:“這不是還邀請了你嗎?”

就在姚芷君準備反駁他的時候,突然響起了一陣掌聲,他們順著人群的目光看過去,卿城正穿著一身華麗的旗袍從二樓走下來,她平時的穿著以青色為主,偶爾灰黑,鮮少有這樣穿著鮮豔的時候,她今天還把頭發挽了起來,脖子上戴了一條十分閃耀的珠寶項鏈,看上去和浦江商會那個心狠手辣、手段殘忍的大小姐形象相距甚遠。

“這卿小姐打扮一下也是很能拿出手的,”沈諒把嘴上的奶油舔幹淨,“天哥,這是唱哪出啊?”

“天哥哥怎麽知道!”姚芷君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說話這會兒工夫,卿城已經下來了,平時歌女獻唱的舞台上,現在隻有一束追光,她在萬眾矚目下走上去,很快卿緯也走了上去,音樂聲暫停了,原本嘈雜的環境跟著安靜下來,卿緯走到那束光中,朝台下眾人舉起酒杯:“今日感謝各位百忙中抽空來參加卿某為小女舉辦的慶功宴。”

沈諒湊到翟天耳邊說:“怎麽看怎麽像在招婿啊這!”

“你怎麽這麽討厭啊!”姚芷君在沈諒手臂上掐了一把,“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台上的卿城在那束追光中也舉起了紅酒杯:“卿城不勝榮幸。”

翟天隨眾人一起舉起手中酒杯,隻聽卿城繼續道:“其實今天還有件高興的事想和大家分享。”

“今天我們還有一位神秘嘉賓,”卿緯朝舞台右邊一揚手,“有請——酒井先生!”

這次不止翟天,台下眾人顯然都吃了一驚,姚芷君第一個咋呼出來:“他們搞什麽鬼,這麽明目張膽地和日本人勾搭嗎?”

那位酒井先生已經被請了上去,他今天來穿的是便裝,但動作姿勢軍人痕跡都很明顯,翟天的眉微微蹙起來,沈諒的手不自覺垂到身體兩側,悄悄捏成了拳。

杜琅在黑暗中湊過來,朝翟天湊近了幾步,低聲問:“這情況你知道嗎?”

“哼,”翟天冷笑一聲,“卿小姐如此本事,我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知道?”

杜琅還想說什麽,但姚局長遙遙朝他搖了搖頭,姚芷君的手摸進她今天背來的這個和穿來的小裙子格格不入的“討米袋”,杜琅趕緊去按住她的手:“別胡鬧!”

翟天也注意到,直接上手將那差點就被掏出來的相機給壓了回去。

台上的人已經在愉快地碰杯了,卿城絕不辜負她的名字,笑得傾國又傾城,卿緯十分恭敬地將那位酒井先生請下了台,瞬間這全場嘉賓都淪為了陪襯,隨著燈光亮起來,舞女們依次出場,各自走向早已安排好讓她們陪的人身邊。

姚芷君惡心壞了:“早知道這次是為了公布他們浦江商會和日本人合作,我才不來呢!”

然而今天來的大多都是上海名流,生意人想的都是如何能從這筆生意中分一杯羹,直到舞會結束前,卿城和那位酒井身邊一直有絡繹不絕去敬酒的人,姚局長和杜琅中途有事,提前走了,翟天一晚上沒怎麽碰酒水,姚芷君踮起腳尖去跟他咬耳朵:“老沈頭今天怎麽了?我看他喝酒一口一杯的,是不是有點醉了?”

翟天“嗯”了一聲,“走吧,先送你回去。”

“翟偵探,這麽快就走了?”卿城今天迎來送往,真是難得注意到有人提前離席,“今夜百樂門被包場了,可以再放鬆放鬆。”

好在沈諒不知道從哪個角度看到了卿城正往這邊過來,迅速先將姚芷君塞進了杜琅給他們留下的車裏。

“卿小姐貴人事忙,我們小打小鬧的,就不多叨擾了。”翟天一本正經地回答,簡直謙虛得不像他。

姚芷君在車裏使勁往外探頭:“說什麽呢?他們說什麽呢?”

沈諒一直左右搖擺著去擋住她的視線:“誰?誰跟誰在說話?”

“翟探長太謙虛了,”卿城這時頭發已經放下來,垂在肩上,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顯得溫柔又恬靜,“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們回去。”

“不勞你費心!”姚芷君在車裏四處閃躲著沈諒的身軀,大聲叫道,“我們自己有車!天哥哥快過來!”

卿城也不勉強,隻是含笑看著他,翟天道:“不勞卿小姐費心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把姚小姐送回去。”

“其實我也是有事想和你談,”卿城朝身後一揮手,已經有人去將車開來了,“既然如此,我就隨你先送姚小姐回去。”

翟天上車時,姚芷君反過來跪坐著,看著卿城上了他們後頭那輛車,就扭頭問:“她幹嘛?”

“沒你什麽事,”翟天把她身體掰正,“好好坐著。”

車子已經發動,沈諒從前排反過來笑話她:“你不都已經把你天哥哥拉上車了嗎?還吃醋呢?”

翟天皺著眉,不時也回頭看一眼,姚芷君撅起嘴:“天哥哥你看什麽呢?”

“你看什麽我就看什麽,”翟天把她湊到眼前來的腦袋推開,“一會兒回去了老實點,別又跟你爸……”

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聽到“梆”的一聲,身後那輛跟著的車突然一個急刹,發出尖銳的擦地聲,隨即就有什麽東西撞破玻璃的聲音響起,翟天眼皮一跳,道:“停車!”

卿城坐的那輛車車床被人用石頭雜碎,車胎也被什麽劃破了,車上的人已經將卿城護住,翟天推開車門下車時,姚芷君已經抱著她的照相機迅速從另一邊推門下來。

“你怎麽樣?”翟天疾步跑到車邊,問車裏坐著的卿城,卿城這時推開他,直接下車來,掏出槍就開始射擊。

敵暗我明,居然還主動出擊叫囂,翟天阻攔不及,對方已經也開始開槍還擊了,槍林彈雨中,姚芷君還興奮地在拍照,翟天手裏沒槍,隻能以躲閃為主,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卿城的槍法失了準勁兒,落空的居多,但槍子兒可不長眼,也不全都衝著她一個人去,翟天聽見沈諒突然吼了一聲“姚小姐小心”,等他回頭時,沈諒已經將姚芷君撲倒了。

他咬著牙跑過去把兩人從地上拽起來:“怎麽樣,受傷沒有?”

姚芷君還樂嗬嗬的擺手呢:“我沒事兒!”

卿氏的人很快趕到,巡捕房的人也迅速趕過來,襲擊卿城的人很快就撤了,但等翟天安頓好姚芷君再跑過去時,發現卿城右臂中了一槍,正用左手按壓住傷口,臉上非常蒼白,她被眾人簇擁著,腳步有些虛,翟天想到她聞不得血腥氣,也顧不得其他,直接上前去將她打橫抱起,對終於趕來的五爺道:“坐我們的車去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