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舞會
事已至此，就算她隻是無頭屍案中的幫凶，可她毒殺小乞丐是事實，已然是凶手無疑，這時候但凡她知道卿黎的下落，無論如何也要求他出麵將她救出去，翟天知道這樣的女人天生沒有硬骨，將所有希冀都寄托在那人身上，在這件事上撒謊的可能性並不大，她交代出卿黎想要嫁禍給卿城的行為也能說得通，隻是明明事情都是按照卿黎計劃中在進行，他這時候為什麽會突然失蹤了？
杜琅對他問出來的這些已經非常滿意，他拍著翟天的肩膀說：“多虧你了啊老弟！”
翟天總覺得還有蹊蹺，但那女人也沒什麽能交代的了，巡捕房又急於公布抓獲凶手的消息，很快無頭屍案就宣布告破，高調地結了案，那天被翟天扣在他的偵探社回想照片裏情境的姚芷君沒想起什麽來，但她對翟天破案的能力十分信任，即便心裏再怎麽不服氣，再怎麽口口聲聲說“卿城反正不像好人”，但也默認了她不是真正的凶手這個說法，在報上又發出一篇文章來，對先前那篇報道中“凶手疑似卿城”的說法進行了糾正，還聲稱“落入了凶手的圈套”，讓姚局長和杜琅看了哭笑不得。
無頭屍案正式宣告結案，掀起滿城風雨，成為整個上海灘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反觀一直被卷進這樁凶殺案的卿城卻是最淡定的那個，她正式接管了原先卿黎手裏的事務，依然我行我素，辦起事來比卿黎更加狠辣，有一次姚芷君跑新聞的時候親眼看見她帶人去收爛賬，結果因為那人不配合，直接讓底下人打折了人家一條腿，姚芷君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當即準備拍照留作證據，可這次卿城絲毫沒有顧及姚局長的麵子，親自去將她的照相機奪過來，一把就扔在了地上，那相機跟著姚芷君好幾年了，就這樣被摔爛在她眼前，氣得她指著卿城放狠話道：“你給我等著！”
卿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道：“姚小姐，我勸你一句，既然命好，有個當局長的父親，就乖乖當你的局長千金，像拯救百姓於水火這種事，不適合你。”
姚芷君還要多說，卿城的表情和語氣就都淩厲起來：“我已經看在姚局長份上多番忍讓，姚小姐，見好就收，像我們這樣在刀口上舔生活的人，真翻起臉來，怕你受不住。”
雖然一直仗著父親在報社和巡捕房橫衝直撞，但姚芷君本質上還是個任性的大小姐，何曾被人這般疾言厲色地威脅過？當下看到卿城手裏把玩著的刀，嚇得都不敢出聲了，幸虧小唐及時趕到，在卿城麵前說盡了好話，才換來她一句“姚小姐走好”，讓彼此都有個台階下。
事後小唐跟翟天說起的時候，他也沒什麽表情，隻是淡淡說了一句：“也總該叫她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讓著她。”
照說最近卿城在浦江商會和卿氏風生水起，應該事情多得無暇分身才是，她居然還百忙之中抽空來了趟偵探社，沈諒開門時還小小驚訝了一下，她已經越過他直接進來了。
“先前答應你的三千大洋，”她將一個小皮箱放在桌上，“原本想過折換成別的方式，最後還是覺得，你大概更喜歡這樣直觀能看到的。”
翟天眼皮都沒抬，隻說：“卿小姐客氣，先前給沈諒的已經足夠。”
卿城也沒想過她私下給錢讓沈諒貼補偵探社的開銷這件事能瞞過他，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低頭彈了彈風衣上並不存在的灰：“答應你的事我會記得。”
翟天頷首：“卿小姐記得就好。”
她指了指那小皮箱：“這些真不要？”
沈諒生怕他又說出什麽來，趕緊湊上去笑眯眯道：“要，當然要，卿小姐的好意天哥肯定不會辜負的，我替天哥謝謝卿小姐啦！”
說完就抱著箱子跑進裏屋去了，唯恐跑慢了翟天非要退回去，卿城含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正色對翟天道了聲謝：“無頭屍案還要多謝翟探長替我洗刷冤屈。”
可惜翟天並不買賬：“以你的手段，這件事原本可以不用我插手。”
“話也不能這麽說，”卿城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若不是你出手，如論如何也做不到讓巡捕房和黑市都沒話說，就更不用提申報刊登新的文章了。”
要不是因為他介入可以有這麽多好處，她確實可以不用跟他合作。
“這案子雖然破了，但你做過些什麽自己心裏清楚，”翟天的聲音冰冷，“我做的也隻不過是找出真凶，但並不代表你就無辜。”
卿城根本不以為意，起身出去，臨出門前回過頭來輕笑了一聲，說：“既然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就更應該客氣一點，識時務者為俊傑。”
她走後沈諒才扭扭捏捏從裏屋出來，嘴張張合合半天都沒說出個什麽來，翟天道：“想說什麽就直說。”
沈諒這才說：“其實我覺得卿城說得也沒錯啊，識時務者為俊傑。”
翟天沒說話，沈諒又說：“她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吧，其實用不著把關係處得這麽緊張。”
“就光她和日本人合作這一點，她就不是什麽好人。”
提到日本人，沈諒不自覺雙手都握成了拳，可惜翟天挪動椅子，正巧背對他的方向，等他再開口時，神色已經如常了：“你是覺得無頭屍案還有什麽漏掉的細節線索有疑團沒解開嗎？”
“死者是黑市的彈藥供應商，能掌握這麽重要的一批彈藥來源，也不會是等閑角色，”翟天眉頭緊鎖，“絕不會像凶手口供中說的那樣，這樣簡單就能殺他。”
說起這個其實沈諒也有想不通的地方：“而且就算他隻肯跟卿城合作，卿黎也不至於直接對他下殺手，以他的性格，拉攏合作、暗中給卿城使絆子的可能性更大，即便真是他殺了人想栽贓陷害，也一定會親自出麵，這樣才有利於給出更多指向卿城的線索，但他現在直接失蹤了。”
翟天點頭：“還有一個疑點，就算是他殺人栽贓，為什麽會把死者偽裝成他自己的樣子？你驗屍時發現死後造成的那些傷口位置都和他自己受傷的位置一模一樣，這又是出於什麽目的？”
疑點還遠不止這些，卿黎失蹤之後，除了之前卿緯懷疑無頭屍是他而對卿城有所防範之外，浦江商會和卿氏幾乎都沒有特殊動作，甚至沒有其他人因為他的失蹤有過疑惑，在證實無頭屍身份之後，連卿緯都不再過問，死者明明和卿城有交從過密的合作，可他死了，卿城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明明可以自證清白，但寧願背上殺人嫌疑，也要隱瞞種種細節，事情明顯有蹊蹺。
翟天一直覺得，很有可能卿黎此前確實有殺人嫁禍給卿城的打算，但被卿城通過什麽途徑提前知道了，於是來了一招將計就計，卿黎的失蹤一定和卿城有關，他們姐弟二人對話事人之爭積怨已久，卿黎那個相好的要麽是沒說實話，要麽是連她都不清楚內情，總之殺人的理由並不充分，這樣草草結案之後，卿城坐享其成，成了最大的贏家，他就不信，一直偏疼兒子的卿緯會就這樣算了。
“這件事隻是個開始。”翟天說。
“我聽說姚小姐幾次想要去采訪卿緯，都被卿城攔住了，最後浦江商會那邊直接給他們龔總編施壓，這件事才作罷，”沈諒想起來告訴他，“所以姚小姐才會不服氣，各種跟蹤卿城，隻不過她沒想到，卿城如今身份不同了，並不給她麵子，相機砸得修都沒法兒修了。”
“人不可貌相，”翟天玩味似的笑起來，“浦江商會這位大小姐，可遠比她看上去要狠辣多了。”
沈諒並不否認，他平和地說：“身在那個位置上，有些事迫不得已，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她能做到的事，不是念一聲‘阿彌陀佛’就能做到的，有時候用些非常手段，也能理解。”
翟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沈諒也不掩飾，直接又說了一句：“還是我之前那句話，眼見不一定為實。”
“什麽眼見不一定為實？”偵探社的門又被推開，進來的女孩子身上有股好聞的清香味，但她說起話來咋咋呼呼的，讓回頭的沈諒沒忍住歎了口氣。
“這次的報道寫得不錯，”翟天誇她一句，又開始教育起來，“以後寫這種文章，總要有切實證據了才能寫出來，知道嗎？”
姚芷君還偏就吃他給個甜頭再敲打一番這一套，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我知道啦！”
沈諒問起：“小唐今天沒跟過來？”
“巡捕房最近忙著呢，”姚芷君坐在沙發上，伸手去拿沈諒剛洗好的櫻桃扔進嘴裏，“他忙得連覺都沒時間睡，顧不上管我。”
翟天感覺自己像個操心的老父親，又忍不住皺起眉頭問她：“你是不是最近總在跟蹤卿城？”
“我身邊怎麽到處是大嘴巴，我稍微有點小動作，你就全知道了。”
“說吧，你又惹什麽禍了？”
姚芷君嘴裏還嚼著櫻桃，話說得有些模糊：“我能闖什麽禍啊，你放心吧，卿城那邊就算不看在老頭麵子上，她也得顧及著不好跟你交代，不會真對我怎麽樣的。”
她倒是心態好，還知道把翟天搬出來奉承幾句，沈諒偷偷看了一眼翟天的臉色，確實是好些了的樣子，姚芷君當然不可能是就此死心、不再繼續摻和的性格，這次特意跑來說好聽話，無非也就是想跟翟天撒撒嬌。
翟天多了解她啊，直接問：“你又想幹什麽？”
姚芷君“嘿嘿”一笑，神神秘秘地說：“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卿城好像替卿氏談成了一筆什麽大買賣，把她那個偏心眼的爹給開心的，說要為她舉辦一場慶功宴，也順便替她去去晦氣。”
“所以呢？”翟天挑眉。
“我們報社反正已經收到了邀請函，隻不過受邀的隻有總編一個人，”姚芷君狗腿地跑過去給他按摩肩膀，“天哥哥，你也知道嘛，上海灘這種大事，我怎麽可能不到場呢？你帶我去好不好呀？”
沈諒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那是，你姚大小姐是什麽人啊，上海灘這種大事，你不到場哪敢辦啊！”
這話實在是不中聽，但姚芷君現在專注著撒嬌，也沒空跟他計較，還在那兒搖晃著翟天的肩膀：“天哥哥……天哥哥你最好了！”
翟天也就由著她，最後說了句：“我並沒有接到邀請。”
姚芷君瞬間眼睛都亮了：“你是誰啊，你可是上海灘的活閻王啊！你想去的地方……尋常小鬼能攔得住嗎？”
翟天伸手扶住桌沿，用了點力氣固定住自己，不再讓她搖晃，姚芷君不死心地補上最後一句：“無頭屍案她雖然不是凶手，但我就不信你真覺得她就完全無辜，天哥哥，難道你不想查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嗎？”
這姑娘對付翟天倒也是一對付一個準兒，沈諒悄悄打量翟天的臉色，果然鬆動了許多，姚芷君趁熱打鐵道：“卿城這個女人，無風還要起三層浪呢，這次浦江商會給她辦這麽大排場的慶功宴，她什麽表現，你不想去看看嗎？”
自然……是要去的，翟天伸手握住杯把兒在桌麵上磕了磕：“渴了。”
姚芷君立刻搶過茶杯就說：“我來倒！”
沈諒笑起來，姚芷君很快把水倒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天哥哥的臉色，問：“那你是答應帶我去了嗎？”
“我帶你去不合適。”沒想到翟天還是這麽說，姚芷君臉上的笑都僵住了，可很快又聽到翟天說，“我給你指條明路，過來。”
姚芷君把耳朵湊過去，可剛聽了一句就直起身來，板著臉說：“我才不求他！”
就算沒湊近去聽，沈諒也知道翟天給出的是什麽主意，這會兒就輕笑了一聲，勸道：“姚小姐，你跟著天哥也沒個正當理由，到時候他能進去，你被攔在外頭了算誰的？還是跟著姚局長去正當名分，靠得住。”
翟天看也不看他們，隻說了一句：“小唐上次來還說，浦江商會給巡捕房遞了帖子，姚局長還說不想去。”
“他不想去別浪費了邀請函啊！”姚芷君果然上當，轉身就跑了，“那天哥哥，到時候我在那兒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