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外生枝

巡捕房很快過來將那顆頭帶了回去,經過對比,和無頭屍屍身吻合,被抓的女人口風很緊,一問三不知,裝得挺像那麽回事,杜琅親自審訊都沒問出什麽來,小唐苦著臉看翟天:“天哥,這事兒恐怕還得你親自來。”

姚芷君這陣子被總編抓著盯出報流程,忙得昏天黑地的,根本沒世間和精力去問無頭屍案的進度,這會兒剛巧又閑下來了,也跟著來湊熱鬧:“我能不能去?”

翟天白她一眼:“你去幹什麽?勸她招出是受卿城主使?”

“天哥哥!”姚芷君很不滿意他這個態度,“我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嗎?”

“講道理,”翟天按著她的肩膀把她重新押回椅子上,“你就老實點去幹好你記者該幹的活,巡捕房的事用不著你瞎操心。”

沈諒趕緊說:“而且天哥還有件事想讓姚小姐幫忙。”

姚芷君好奇問道:“什麽事?”

小唐把他之前找出來的報紙遞過來,說:“這張照片你還記得嗎?”

原來是她之前寫的一篇曝光百樂門夜間亂象的報道,旁邊印的那張照片,女人的臉很清楚,男人的側臉卻有點模糊。

“記得……不太清楚了。”姚芷君問,“這張照片怎麽了嗎?”

“你再仔細看看,能想起來點什麽嗎?”小唐把那張照片折出來,“看看這個男人眼不眼熟?”

姚芷君皺起眉頭,仔細回想了一遍,但翟天卻已經沒有時間了,他將那張報紙收起來,然後拍了拍小唐的肩膀:“你就陪芷君待在這兒,我回來之前哪兒也別去。”

“放心吧!”小唐拍胸脯保證。

翟天一路上都眉頭緊鎖,沈諒不明白地問:“人都已經抓到了,為什麽還愁眉不展?”

“巡捕房的手段,就算我不去,那女人也招架不了多久,小乞丐的案子算是破了,”翟天心裏非常清楚,無頭屍案卻才剛剛開始,“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這事還沒完。”

事情果真如他所料,翟天他們剛到,那女人已經有些神情恍惚了,杜琅把人交給他的時候說:“一天一夜沒讓她合眼,也沒讓她進食和如廁。”

審訊的暗房裏連個窗戶都沒有,暗無天日,就剩一盞半昏不亮的煤油燈在桌上,進去了的人根本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女人的臉色慘白,已經沒有最初進來時的生氣,整個人看上去已經很狼狽。

翟天一進來就伸腿把椅子往前一踢,抬腳踩在椅麵上,疾言厲色地吼了一句:“還不招嗎?”

那女人渾身一抖,連跟著翟天進來的沈諒都跟著一哆嗦,這會兒工夫,翟天已經坐到了女人麵前的桌邊上去:“你跟了卿黎這麽久,總不至於連我的名號都沒聽過,活閻王專治小鬼,你是怎麽殺人的,如果不想再多受皮肉之苦,我勸你老實點交代,否則——”他陰測測一笑,“巡捕房現在問話的這一套是我玩剩下的,你想嚐嚐新鮮的?”

“活閻王”三個字一出,女人的防線已經垮了,她雖是歌女出身,好歹也跟在卿黎身邊這麽久,養尊處優慣了,何曾受過這般委屈,立即就帶著哭腔答道:“我招,我什麽都招!”

據她所說,無頭屍案的死者是黑市中提供彈藥的一個黑色供應商,從沒有人知道他什麽來曆,也沒人知道他的貨源,隻知道整個上海灘,但凡你開得起價,就沒有他弄不來的武器,不過這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一無家人二無朋友,卿黎曾多次拋出橄欖枝,都被他拒絕了,就這樣一個人,居然和卿城開始合作了,這對本來就在卿氏和浦江商會和她爭得不可開交的卿黎來說,是不能忍受的。

卿城多年來韜光養晦,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卿黎從未將她當回事,不過一屆女流,也成不了什麽氣候,可他萬萬沒想到,除了暗中在尋找軍火源,搶他生意外,她居然還練成了一身好功夫,而且還是在所有人都沒察覺的情況下練出來的,這就不禁讓人懷疑她的目的了,難道她也想從卿氏分一杯羹?這讓已經在卿氏站穩了腳跟的卿黎產生了極大的不安。

但卿城的野心顯然不止於此,她暗地裏聯係軍火供應商不說,在卿氏居然都明著跟她搶生意,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師爺居然還縱容她到讓她和他“公平競爭”,這讓這麽多年一直在外拚死拚活的卿黎想不通,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這女人對卿黎有種盲目崇拜感,自然對卿城就十分厭惡和不屑了:“要不是阿黎那陣子受了傷,讓她有可趁之機,怎麽可能連贏兩場?”

沈諒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輸了就是輸了,自欺欺人不肯信,還強撐著在女人麵前耍威風,卿黎輸給卿城的,看來不隻是槍法而已。翟天沒什麽反應,麵無表情地問:“殺他是為了斷卿城的貨源?”

“本來他也不是非死不可,但這人食古不化,就是不肯和阿黎合作,那就是他自己找死,”女人說著還“呸”了一聲,“也不知道卿城那賤女人給他灌了什麽迷魂湯。”

亂世中想要活得有個人樣,本就是各憑本事,卿城隻不過因為是女人,被父親、弟弟,被卿氏眾人看不起也就算了,如今連一個將自己一生依附於一個男人身上的女人都看不起她,沈諒覺得人心比這世道還讓人失望。

翟天冷笑了一聲:“堂堂正正的贏,在你看來是賤,那像你這樣像個蛀蟲一樣依附在一個輸不起的男人身上算什麽?”

女人一時語塞,翟天已經嗬道:“你們是怎麽殺人的?”

“阿黎以卿城的名義將他約出來,灌醉了之後直接用斧子把他的頭砍了下來。”

說起殺人,她臉上半分驚駭之色都沒有,沈諒說:“既然卿黎三番兩次拉攏都沒能成功,死者怎麽可能在赴約又沒見到卿城的情況下被灌醉?”

“男人……”女人輕蔑地笑起來,“他和卿城合作,無非也就是耽於美色,找個女人投懷送抱,別說讓他喝酒,就是讓他服毒,你覺得他會照辦嗎?”

死者已矣,生者也不好妄加評價,更何況這女人言談間十分偏執,話也不能盡信,翟天接著問:“小乞丐又是怎麽回事?”

“人都已經殺了,自然要找個替罪羊,那晚阿黎約卿城在百樂門見麵,見她赴約便明白,這次的餌下對了,”女人又輕蔑地笑起來,“她就像個傻子似的被阿黎牽著鼻子走,我照阿黎的吩咐,隨便找了個在附近晃悠的小乞丐,給了他一點錢,讓他再去遞一次字條,故意將卿城引到了下隻角,嫁禍給她。”

“為什麽選在下隻角?”

“阿黎說,一來那裏不像百樂門,進出的都是上海灘有身份的人,沒那麽容易被人認出來,選在那裏繼續談事,會比就在百樂門更容易讓卿城相信,二來到時候發現屍體,卿城也無法解釋為什麽堂堂浦江商會的大小姐會淩晨出現在那裏,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女人頓了頓,像說什麽秘密似的放低了聲音繼續說,“卿城有個毛病,她夜裏看不清人,就算那時候她發現不對勁想跑,想要在屍體被人發現之前離開也沒那麽容易。”

一環扣一環,知己知彼,無恥至極。

翟天想起那天和她交手時,她似乎招招都缺了準勁兒,沒想到竟是因為夜裏看不清人的緣故,不知道這女人的話是真是假,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皺眉問道:“你發現我們查到小乞丐身上了,就用湯包和幾句似是而非的承諾將他毒殺了?”

“這都是命,如果那小乞丐不是那麽貪心……總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必須替阿黎解決掉他。”女人還振振有詞,翟天不想聽她繼續,就厲聲打斷她問道:“現在卿黎人呢?”

女人臉上不屑和鄙夷的神情漸漸收斂,低聲答了句:“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