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恐怖的記憶深淵
1996年的平安夜,江遠山愛上了吳小慧,立即被人拒絕;1998年的平安夜,被拒絕的命運落到了我的頭上。
我鼓起勇氣給蔣依林打電話,我說:“你好,晚上有空嗎?”
依林說道:“我晚上有老鄉會。”
那是我第一次約依林,我本來就對自己沒什麽信心,所以覺得自己被拒絕了。我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愛上依林的,或許是那個雨天吧?那是上半年的事了,我從校外回來,剛到校門口,天上下起了一場春雨,雨點落在身上冰涼沁骨。忽然一把傘擋住了我頭頂的一方天,一個清純的女孩子舉著傘盈盈地笑著,竟然是蔣依林。她身上飄散著淡淡的香味,我心頭一**,和她邊走邊談,她的聲音很圓潤,很甜,她笑得非常可愛。
“我的衣服已經濕了,你自己撐吧,看你那邊衣服都濕了。”
“沒關係的。”她說。
和她走在雨中的感覺真好,雨水從我們身旁落下,從我們腳底流走。偶爾,附近宿舍的窗口會探出一個腦袋抒情一番“雨啊——”接著就鴉雀無聲。我轉頭看她,她的眼睛中有笑意,我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道:“我請你看電影吧。”
依林笑著看了看我,說道:“怎麽,想約我呀?”
我卻突然緊張了,結結巴巴地說道:“嗯……是,不是,就是……看個電影。”
“什麽電影啊?”
“《泰坦尼克號》,聽說很不錯。”
依林卻笑了:“是不錯,我看過了。”
我頓時很失望,心中五味雜陳,她跟誰一起看了電影,是男朋友嗎?
依林突然說道:“喂,你宿舍到了。”
我回過神來,衝她勉強一笑,說了聲謝謝,衝進了宿舍樓。從那之後,我經常想起依林,覺得她就是完美的化身,我開始多方打探消息,得知她並沒有男朋友,她是跟寢室同學一起去看《泰塔尼克號》的。我開始經常“遇到”她,經常在上課的時候跟她坐在一起,偶爾也會約她一起吃飯,一一起自習。
我決定在平安夜向她表白,可是,這個美麗的女孩子殘忍地拒絕了我。我簡直痛不欲生,跟兄弟們窩在宿舍裏,百無聊賴地抽著煙,錄音機裏放著激烈的搖滾樂:“啊,姐姐,我想回家……”這裏聚集著幾個落魄的人。
江遠山雖然很早就被吳小慧拒絕了,但是心中一直割舍不開那份愛戀,一想到心愛的女子竟然要成為自己的表嫂,他就難受得無以複加了。他在寢室裏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唉聲歎氣,我遞給他一支煙,他試著點燃了,然後不停地咳嗽……他懶懶地拋出一句話:“人活著就是為了忘卻,我懶得回憶,什麽都懶得回憶。”
肖岩卻插了一句:“你想逃避。”
秦飛補充說:“你休想逃避。”
我們不禁哈哈大笑,江遠山也跟著傻笑。他突然說道:“新的一年馬上就要到來,以往的不順心全都拋到腦後;從今天開始,我要開始新的生活。走,去燕園坐坐!”
但是,隻有我跟著他走了出去。
我提著一瓶二鍋頭,帶了幾包花生米,步履輕鬆地走在新年的第一個淩晨,有夜風冷冷地吹來,天空竟然飄下幾片雪花,我們異常興奮,扯開了嗓子大叫:“下雪了,下雪了。”
我們仿佛把所有的積悶以及煩惱全都蘊含在一聲“下雪了”裏,拚了命地喊了出來,而江遠山突然哽咽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抬起頭,又一次喊道:“下雪了!下雪了!”隨後又用拳頭拚命地往法國梧桐的樹幹上打,僅剩的幾片老樹皮也不堪重負地掉了下來。
燕園遠離宿舍區,以潭水假石聞名校內外。假石倒還可以,嶙峋櫛比,蠻有韻味;而潭水就不敢恭維了,就是一潭死水,終年不曾流動,到夏天,水麵會浮出一圈圈的氣泡,並散發出腐臭的氣味。現在是冬天,冬天的水麵氤氳著一層霧氣。我們在石桌旁坐下,掄起酒瓶子挨個吹喇叭。
話並不多,每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江遠山不停地拾起小石頭投擲到死水潭裏,發出叮叮咚咚的擊水聲,隨後便一片寂靜,隻有牆外馬路上時時有汽車不識趣地轟鳴而過,打破這難得的安靜。雪越來越大了,我們任由雪花飄落到頭發上、身上,我們都渴望被雪埋起來,變成雪人,從此與世無爭,從此再無煩惱,再無憂愁。
江遠山突然抄起那個瓶子,狠狠地砸在水泥地麵上,說道:“劉巍,如果哪天我殺了他,你千萬不要覺得奇怪。”
我罵道:“你閉嘴吧!說什麽胡話?為一個女人就要殺人,而且還是你表哥,你怎麽這麽幼稚!”
江遠山沒有再說話。
此後,他再也沒有跟我提過他要殺人的事,我本以為那個平安夜裏他隻是說說而已,難道後來竟一語成讖了嗎?
我問:“這事發生在什麽時候啊?”
劉燕燕說道:“應該是1999年,大四上學期,好像是路盼死了以後。”
我問:“白清,湯帥說他倆在吵什麽了嗎?”
白清回道:“說了,好像就是為了吳小慧的事。”
我默然片刻,江遠山和我在燕園喝酒,應該是1999年元旦的事,過了半年多,他把那荒唐的想法付諸行動了。
我趕緊找出日記本,要從字裏行間找尋失去的記憶。但是,我的日記裏竟然沒有對這件事情的任何描述,我還發現,日記本裏有些頁碼被撕掉了,撕得整整齊齊,如果不仔細看,根本不會發現少了幾頁。如果日記本承載著一個人的記憶,那麽我的日記本裏就是一個拚貼之後的記憶。
劉燕燕繼續說道:“江遠山如果不跑的話,警察估計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我問:“那會懷疑誰?”
劉燕燕說:“你啊!”
我問:“我?為什麽?”
劉燕燕說:“肖岩遇害現場,周圍有你的腳印。秦飛死的時候,警察在監控視頻裏又看到了疑似你的背影。所以,當時所有人都懷疑你。”
我說:“怎麽我們寢室的人都是被殺死的呢?”
白清問:“當時警察還找你談話,你也忘記了?”
又有人問了:“我懷疑你不是劉巍,你到底是不是劉巍啊?”
我不理他們,繼續問道:“後來呢?”
劉燕燕說:“湯帥跟警察說了他看到的情形,警察便開始懷疑江遠山了,然後江遠山跑了,警察就更懷疑他了,開始調查他。後來在肖岩、秦飛的死亡現場,又都找到了江遠山的蹤跡,不過具體是什麽,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警察是這麽說的。”
有人插話說:“就連路盼的死,可能也與他有關,因為在他的櫃子裏發現了一把螺絲刀,警察推斷他就是用那把螺絲刀,把路盼床板的螺絲擰鬆了。”
我問:“江遠山為什麽要殺我呢?”
白清說:“我表示沒聽懂。”
劉燕燕問:“你在說什麽?誰要殺你?”
我說:“江遠山要殺我呀!”
白清問:“他為什麽要殺你?”
又有人插話說:“劉巍,看來你不僅有選擇性遺忘症,還是個迫害妄想狂。”
其實,我說完這句話後心裏也是疑竇叢生,江遠山和我並沒有過節,他怎麽會殺我呢?搶吳小慧的又不是我。
我說:“路盼的死應該是殃及池魚了,江遠山本來要殺的是我。因為床板掉下來,正常情況下應該砸到我的頭,隻是我正好下床接電話,躲過去了。”
劉燕燕問:“這是誰告訴你的?”
我說:“湯帥!”
白清問:“湯帥?我們寢室的那個湯帥?”
劉燕燕也問:“你說的是哪個湯帥?”
我對他們的表現感到奇怪,雖然隔著屏幕,我也感到了他們如臨大敵的緊張。
白清和湯帥同樣愛好民族音樂,隻不過一個拉京胡,一個拉古箏,兩人一度同行是冤家,但是等到湯帥的京胡協會破產之後,兩人的友誼重新升溫,然後,我們的噩夢才真正到來了。白清不僅會拉京胡,而且善唱,他人高馬大,因而共鳴腔發達,每次唱起來總是**氣回腸,震得10號樓搖搖欲墜,震得我們求生不得求死更難。最可怕的是兩人聯手,湯帥指尖滑動發出一陣陣金屬碎裂的聲音,白清則搖頭晃腦地通過某種手法使京胡發出嘶啞的聲音,遠遠聽來以為是在殺雞,與此同時他隨著節奏把一種驚世駭俗的聲音從胸腔調動出來,把一曲《笑傲江湖》演繹得驚天地泣鬼神,黃霑老先生如果聽到了,一定會後悔自己創作了這首歌。後來,他們不斷地發揚廣大,終於使自己的音樂走出了10號樓,1998年10月,學生會組織了一場抗洪救災的募捐晚會,號召同學們慷慨解囊支持災後重建,邀請他們去學生禮堂獻曲一首。自那之後,他們自信心越發爆棚,尤其是白清,迎麵向你走過來的時候,本來好好的,他會突然停住腳步,衝你喊上一嗓子:“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如今,《笑傲江湖》之曲仿佛還在耳邊縈繞,他們怎麽就不記得湯帥了呢?
我說:“就是咱們班的那個湯帥啊。”
劉燕燕問道:“他是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昨天。”我說。
有人插了一句:“我們群什麽時候改成靈異群了?”
我問:“幾個意思?”
白清說:“湯帥三年前就死了。”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手機。這又是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湯帥怎麽可能死了呢?他昨天明明跟我聯係過啊!我翻出他的微信號,打開聊天記錄,我準備截屏給同學們看看,證明我沒有說謊,或許他們隻是記錯了很多事情吧?可是,微信聊天記錄竟然是空白的!昨天我和湯帥的交流竟然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的痕跡。我立即給他發送了一條消息,“你好,在嗎?”但是湯帥一直沒有理我。
我又進微信同學群問:“湯帥是怎麽死的?”
白清說道:“聽說也是被人殺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在我身邊到底發生過多少可怕的事情啊!與其如此,我還真不如一直渾渾噩噩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