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是殺人凶手?

一天晚上,在寢室裏,秦飛說他有重大發現:“最近我潛心研究了一下英語、漢語語法的一點小小的區別,從中可以看出中西方人民對待**的態度有多大的不同!”他很有成就感地剖析道:“中國人說‘我操’,是主謂結構……強調的是‘我’,‘我’幹嗎?操!一種典型的瀉欲思想,大家也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這是傳統所致,不是你們的過錯。所以在中國最厲害的刑罰莫過於宮刑,司馬遷的成名不是因為《史記》,而是由於他的遭遇;西方人說‘Fuck you’,是動賓結構,強調的是you,fuck誰?You!人家是注重對象的,最特別的對象莫過於動物,像馬、驢、駱駝甚至鵝,有沒有騾子,我沒有考證。總之,西方人**的關鍵不是‘操’本身,而是‘操’的對象,講究氛圍,講究藝術,最好有點浪漫情調,所以西方人稱**為Make loves即**,多好聽的說法!比如在白宮總統辦公室,克林頓Make love了萊溫斯基,愛情故事震驚世界。但是美國人指責克林頓胡搞了嗎?沒有。他們指責克林頓不誠實。再看看我們,我們的字典裏就隻有‘野合、媾女、**’等毫無美感的詞語。”

盧東蘇在旁喝彩道:“我操,說得真有道理。”

秦飛說:“看,又說‘我操’了吧?”

“哎喲……”就在這時候,江遠山大叫一聲,我們循聲望去,不知發生了什麽變故,但見他右手拿著隻水杯,杯口正騰騰地冒著熱氣,左手捂住腹部,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他身旁站著的是盧東蘇,正關切地看著他,“對不起!”

原來,江遠山倒了杯熱水,剛走了幾步,跟盧東蘇撞在一起,江遠山杯中水濺了出來,盧東蘇手一擺,退後幾步,躲開了滾燙的熱水,可是他手那一擺,卻擊中了江遠山的肚子。

這時,聽到盧東蘇關切地說聲:“對不起”,江遠山下意識地順口應了一句:“沒關係。”

盧東蘇更加關切起來,“真的沒事嗎?”

“沒事沒事。”

“好的,那輪到你了。”

“幹嗎?”

“說對不起啊!”

江遠山一臉迷惑,盧東蘇催促道:“說呀,快說呀。”

“為什麽?”江遠山似乎終於緩過神來,有點憤怒,“你打著我胃了!”

盧東蘇卻一挺胸,“你的水灑到我衣服上了呀。”

江遠山跟他辯駁,“你打我胃,這樣會傷到我的。”

這時候,肖岩走了進來,關切地問:“怎麽了?”

江遠山仿佛遇到主持公道的救世主一樣,說道:“他打我胃。”

“喔,”肖岩恍然,“讓我也打一下。”

“你——”江遠山和他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肖岩頓時憤憤然,“瞧不起人啊,為什麽讓他打,不讓我打?”

寢室裏眾人哄堂大笑起來。

由於秦飛的謬論裏提到了克林頓和萊溫斯基,我得以確定此事的時間坐標應該是1998年上半年,那時候我們還是大二學生,長江還沒有發洪水,盧東蘇還沒有公布他和吳小慧的戀情,江遠山還沒有陷入對盧東蘇綿綿不休的恨意中……如果時間能停止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如今,我站在一堆廢墟前百感交集,盡管同學們一再告訴我江遠山是殺人凶手,但我還是難以把他跟凶神惡煞的殺人凶手聯係在一起。據劉燕燕透露的地址,眼前這片廢墟就是江遠山家。這些年,全國各地都在搞拆遷,也冒出了一個又一個釘子戶,並不是每個釘子戶都是為了多要錢而賴在自己的房子裏不走,很多人隻是眷戀故土不忍心離開。

眼前的這堆廢墟本來是一片棚戶區,建築低矮淩亂不堪,汙水橫流垃圾遍地,大部分人聽說要拆遷都是興高采烈的,終於可以離開這醃臢齷齪的地方了,能不高興嗎?唯獨江遠山的媽媽不高興,自從兒子三年前越獄之後,她和老伴兒就一直等著兒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可是三年來,兒子的麵沒見到,片警倒是經常登門拜訪,詢問江遠山是否回來過。如果房屋拆遷了,兒子即便想回家看看也找不到家了,所以她固執地守候在自家的破棚屋裏,任憑開發商如何遊說,她就是無動於衷。

跨過斷壁殘垣,我向著那座孤零零的房子走去。門後,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女人的臉一閃即逝,眼神中滿是狐疑和驚恐。我站在門前輕輕地敲了幾下,老女人的臉突然又出現在門後,隔著玻璃與我對視。我猜她應該是江遠山的母親。

她問:“找誰?”

“阿姨,我是江遠山的同學。”

江媽媽的眼神裏依然藏著警惕,不過緊繃的神經已然有所鬆動,她打開房門,迅速把我讓進屋,探出頭看看眼前的殘磚斷瓦,然後立即回身關上房門。

我疑惑地看著她的舉動,而她同樣疑惑地看著我,看得我手足無措。最後她問:“你是遠山的高中同學還是大學同學?”

“我是他大學同學,我跟他是一個寢室的。”

江媽媽眼睛一亮,向我射出兩道寒光,咄咄逼人地問:“哼哼,一個寢室的?你不會又是警察派來刺探消息的吧?我告訴過你們,江遠山沒有回來,從來就沒有回來過。”

“阿姨,我真的不是警察,我跟遠山是一個寢室的。”

“一個寢室?十幾年前,他們判我家遠山終身監禁的時候,不是說他把他們寢室的人都殺光了?”

“都……都殺光了?”我吃驚地看著江媽媽,重複著她的話,然後問出了一個更傻的問題,“包括我嗎?”

江媽媽沒有理我,隻是恨恨道:“什麽都是假的,當年我就說遠山是被冤枉的,可是他們卻打得他承認了罪行。現在好了,一個在十幾年前就被他殺死的同寢室同學竟然站在了他媽媽麵前!”

“阿姨,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我還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他,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不知道。”江媽媽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

“他越獄後回來過嗎?”

“三年前回來過一次。”

“那應該是他剛越獄的時候。”

“是。”

“他去哪兒了,阿姨知道嗎?”

“三年前離開之後,他再也沒回來,去年他爸爸車禍去世,他都沒回來奔喪。這孩子也不知道在哪兒受苦呢。我每天都在擔心,怕他餓著凍著。”

“沒事阿姨,你就放心吧,遠山會照顧好自己的。”我違心地寬慰著老人家。

江媽媽突然皺起了眉頭,問道:“三年前回來的時候,他說他做錯過一件事,他說自己罪有應得。你知道是什麽事嗎?”

我咕噥道:“他說的難道不是殺人的事嗎?甚至連表兄弟都殺了。”

“不!”江媽媽斬釘截鐵地說,“盧東蘇不是他殺的。”

“誰說的?”我問。

“遠山說的。”

難怪都說愛是盲目的,兒子說什麽,當媽媽的就信什麽,沒有什麽過硬的理由,一切隻是因為愛,愛讓彼此信任。

我不由歎了口氣,江媽媽聽到了,問:“難道你不信嗎?你覺得遠山是殺人凶手嗎?”

我說:“我聽說警察在現場找到了他的指紋。如果不是他殺的,還會有誰?”

江媽媽怨懟地笑了笑,沒有搭腔,或許是懶得理我吧?何況,她畢竟並沒有證據證明兒子是無辜的,她隻能用愛給兒子辯護。

我給她留下了聯係方法,告訴她萬一江遠山回來就讓他聯係我。她漠然地接過紙條,突然之間凶相畢露了,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她的手瘦骨嶙峋,緊緊地箍著我的胳膊,仿佛盤根錯節的老樹根。

她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叫劉巍?”

“是。”麵對她凶神惡煞的眼神,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你這個凶手,你這個殺人凶手!”江媽媽惡狠狠地衝我喊著,一句句“殺人凶手”的指責鼓**著我的耳膜,讓我心神不寧。

我戰戰兢兢地問:“阿姨,你在說什麽呢?”

我試圖擺脫她的控製,但是,別看她瘦骨伶仃老態龍鍾,但是手勁兒卻奇大無比,我甩了幾次胳膊竟然都沒有甩脫她的手。

江媽媽啐了我一口唾沫,用力一扯,將我扯到她跟前,她的氣息幾乎噴到了我的臉上。“你這個殺人凶手,逼得遠山亡命天涯,你還到處裝好人!”

“阿姨,你放開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用力掙紮著,終於脫離了江媽媽的控製,問她,“阿姨,遠山說人是我殺的?”

“對,就是你幹的,遠山說凶手是你!”

我覺得莫名其妙。別的不說,路盼的床板就能說明問題,如果我是凶手,難道我擰鬆了螺絲要砸死我自己嗎?不過再一想,那天晚上,我是真的要去接電話嗎?還是說我隻是借口接電話離開了床?如果這是我的陰謀,那麽我為什麽要殺害路盼?我覺得這一切都是無稽之談,我怎麽可能是殺人凶手呢?我不願意繼續跟江媽媽糾纏不清,匆匆地離開了那座孤零零的房子。

走了幾步,回頭再看那片瓦礫場,頓覺無限蒼涼。時間已是傍晚,夕陽西下,餘暉灑在瓦礫堆上,不知道是美,還是憂傷。就在這時候,附近的瓦礫堆裏突然鑽出一個人來,他看了看那座孤零零的房子,然後大踏步地向我走來,我本能地往後退卻,他卻大喊一聲:“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