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最好的借口

江遠山深情滿滿地看著昔日愛過的女子,嘴角現出一絲苦笑,說道:“小慧,別聽他胡說,他也失心瘋了。”然後他怔怔地看著我,最後不可遏止地哈哈大笑起來,“她終於還是找上你了。是誰告訴你凶手是你的?我告訴你吧,你沒有殺人,我也沒有殺人,他們都是被鬼殺的。路盼怎麽死的?他是床板掉下來死掉的,誰把螺絲擰鬆了?難道是你嗎?那天如果不是你在接電話,床板塌下來,砸死的可能就是你。”

江遠山這番話有醍醐灌頂之效,我之前真的以為自己才是殺人凶手,被他這麽一說,我想起的確不是我幹的,但是我又不敢確定,繼續問道:“那秦飛呢?”

江遠山說道:“我記得秦飛出事的時候,你跟幾個同學看電影去了。”

吳小慧頹然道:“是,劉燕燕在群裏也是這麽說的。”

劉燕燕等幾個人都說當時有五六個人一起看電影去了,其中就有我,我覺得他們不至於騙我,因為他們沒必要給我作偽證。

難道真的是蔣依林化作厲鬼殺了秦飛?

“那肖岩呢?”我問。

江遠山說道:“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回宿舍,我和你,還有盧東蘇走在前麵,秦飛和肖岩走在後麵,你沒有機會下手的。”

我說:“當年秦飛說他記得清楚,他還一直靠著肖岩呢。”

江遠山說:“那天我們都喝多了,秦飛可能記錯了吧。肖岩也有可能一直走在後麵。”

我說:“監控錄像顯示,肖岩沒跟我們一起回宿舍樓。”

江遠山又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你根本想不到這樣的笑容竟會出現在一個即將被押赴刑場的人的臉上,他說:“我早就跟你說過,真的有什麽一直跟著我們,秦飛以為它是肖岩,其實根本不是。它跟著我們進了宿舍,但是攝像頭根本拍不到它。這些年來,我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盧東蘇拿著匕首戳自己的一幕總是在我眼前上演,我覺得它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真是受夠了。”

我問:“湯帥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江遠山說:“我收到了一封郵件,裏麵是秦飛死亡時的視頻。我當時就想,誰最有可能拿到視頻?不是警察就是保安。湯帥這個人在學校的時候就交際廣闊,跟保安稱兄道弟。我當時就懷疑那封郵件是湯帥發的。我找黑客幫忙破解那封郵件,找到了發出郵件的地方。一天晚上,我摸黑去了他家,結果滿屋子都是血跡,我嚇壞了,趕緊跑了。直到後來看新聞才知道,死的就是湯帥。”

“難怪警方在案發現場提取到了你的指紋。”我繼續問道:“湯帥為什麽要給你發視頻呢?”

江遠山說道:“或許他已經知道了什麽,當年他可是你的情敵!哦,對了,湯帥該不是你殺的吧?”

我驚愕道:“你胡說什麽?”心髒卻是怦怦直跳,這個問題太突然了。

這時,警察走了進來,說道:“時間到了。”

我忙問:“你為什麽不為自己辯護?”

江遠山苦笑道:“我不想跑了,太累了,你知道嗎,她一直在我腦子裏說話,還我命來,還我命來。這聲音太折磨人了,我受夠了。”

江遠山背後的大門打開了,那是通往刑場的門,一束強光突然照到我臉上,我情不自禁地眯縫起眼睛。江遠山的表情刹那間糾結起來,他手指著我,說道:“你……原來是你……哈哈哈……原來是你……”

我問:“什麽?原來是誰?”

他不再理我。

幾分鍾後,傳來一聲槍響。

我的眼前一片朦朧,子彈呼嘯著擊中了江遠山的心髒,同時將我帶回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百無聊賴的下午。那是1998年的春天,《泰塔尼克號》感天動地、橫掃全球,我遇到依林想約她一起去看電影,結果她說已經看過了,我很失望地回到宿舍,當時江遠山正在看書,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問道:“怎麽了,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我看了看他,不想說什麽。

江遠山又說道:“胡萬林被抓也沒你難過。”

胡萬林是一個江湖騙子,從一個棄嬰、乞丐、囚徒成為一個萬人敬仰的“神醫”,憑肉眼便能看出一個人有什麽病,而且什麽病都能看,什麽病都能治,什麽號脈、聽診器、X光透視、CT全不用。最近騙局穿幫,他被抓了。江遠山竟然把我比作胡萬林,讓我哭笑不得,我說:“我有他那忽悠人的本事就好了。”

江遠山問道:“是不是失戀了?錢鍾書說得好,失戀就像出麻疹,多出幾次自然就有免疫力了。”

他拉著我在寢室裏玩起了乒乓球——將兩張桌子對在一起就成了乒乓球桌,中間豎幾盒磁帶作為分界網。設備盡管簡陋,臨時玩玩倒也可以。那陣子,男生寢室經常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我們玩得渾身大汗,這時路盼走了進來,“哎呀,你們也玩上了?來,讓我玩一會兒。”

我死活不肯把拍子給他,他隻好搶了江遠山的拍子。他非常輕鬆地和我對壘,臉上顯露出自信的笑容。最使我佩服的是,他能一邊玩球,一邊神態自若地說話,“這個球我能接得住呀,你看,哎呀……這有什麽啦,我能接得住的,呀……沒什麽的,這種球的方向我把握得很好的,哎呀……”

路盼嘴上說著,手上已連輸六球,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江遠山誇讚路盼道:“嗯,是很好,除了球沒打在桌麵上外,其他地方都可圈可點。”

路盼頗為不服,捏造偉人的話來揶揄,“難怪一個偉人說:人們隻有在打乒乓球時,才會顯現出自己的本質。”

江遠山馬上反駁說:“這是傻瓜說的,不是偉人說的。”

路盼垂頭喪氣地放下拍子,“真沒勁,我要到圖書館去了……好啊,你們拿我的磁帶放在中間!”

我拉著他,“你要去圖書館是吧?走吧,走好!”我把他送出門,然後把門反鎖上。

路盼在門外大聲叫道:“鳥人,開門!”

“我們沒時間,正在玩乒乓球呢。”

門“轟轟”地響著,這小子在踹門,“我去圖書館,沒帶包啊!”

這倒是個好理由。我隻好打開門,他瞪我一眼,罵了一聲“二貨”,拿起包就走了。

乒乓球玩累了,我和江遠山決定進行一次情感曆險,因為我們旺盛的情欲無處發泄。我們沐浴著明媚的陽光前往學校附近的一個廣場,忽然發現人們豕突狼奔,一個烤羊肉串的抱著烤肉爐子拚命地逃跑,烤肉爐子裏麵還冒著火,後麵有城管發狠地追……江遠山恨恨地說:“先是逼著人家下崗,現在又不許自謀生路,他媽的!”經過一處福利彩票售賣點時,我們停住了腳步,我出了3塊錢,江遠山出了2塊錢,我們買了一張彩票,約定將來中獎後六四分成——等到開獎那一天,我們滿懷希望地、激動地等候在電視機前看中獎號碼,然後,我們的視線失望地離開了電視屏幕……

我們買好彩票剛要離開,目標出現了!一個女孩子,大眼睛,長頭發,緊身衣,迷你裙——我們看得如醉如癡。

“劉巍,誰先上?”

“你先!”

江遠山勇敢地湊了上去,“小姐,請你看電影好嗎?”

“嗯,我……我……我認識你嗎?”

“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是剛剛認識你的。”

“神經病!”

女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不屑地走開了,我躲在一邊嗬嗬直樂。江遠山說道:“笑什麽笑,要不你試試?”

我說:“我才不會像你那麽傻呢!”

那個傻傻的江遠山,怎麽說死就死了呢?對以前的事情,我零零星星記起了一些,但是我依然不相信江遠山會殺人。吳小慧看我的眼神變得古怪了,離開順寧監獄後,她一直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她問:“你到底做了什麽?”

我看了看她表示愛莫能助。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麽,我似乎殺人了,殺了我愛的女人,我甚至腦補出了將蔣依林的屍體推進枯井裏的場景。可是,蔣依林到底怎麽死的呢?是被我們勒死了,還是用刀捅死的,抑或是用石頭砸死的?我一概想不起來。

我說:“我腦子很亂,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吳小慧說道:“你剛才為什麽說路盼他們都是你殺的?肯定不會是一時衝動吧?”

對這個問題,我也很納悶,在來見江遠山之前,我一度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凶手,而江遠山的一番話讓我幡然醒悟,我的確不可能是凶手,甚至有可能我也是凶手的目標之一,而我還能活到現在,實在是萬幸。

我說:“小慧,我腦子很亂,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吳小慧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道:“腦子有病真是一個逃避所有問題的最好借口。”

我看了看她,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從我的眼神裏看出滿腔的悲憫,至於是悲憫她還是悲憫我自己,我也說不出來。我沒有反駁她,隻是低下了頭,默默地離開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一頭紮進浴室,擰開水龍頭,任憑冷水衝刷著每一寸肌膚,我覺得自己渾渾噩噩,腦袋裏就像灌滿了漿糊,我要徹底地清醒一下,厘清那些紛繁複雜的線團,我想起了日記裏記載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