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凍死的兄弟
後來,我又去找了幾次Aimee。說也奇怪,在這個美女麵前,我總是特別放鬆,我喜歡聽她柔軟的聲音,喜歡看她烏黑的頭發一點點變長,從齊耳短發變成了齊肩長發,有時候,她會離我很近,發梢拂到我的臉上,我整個心都跟著顫抖,然後又不免自責,覺得每一次臉紅都是對依林的背叛。
我很少再做催眠治療,我隻是喜歡跟她聊聊。有一天她問我:“你多久沒寫日記了?”我想起來我經常看的那幾本日記,我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停止記錄的,似乎是戛然而止。Aimee說:“我建議你把最近發生的事情都記錄下來,對你的治療有好處。”
我聽了她的話,盡我所能把前幾天發生的事情都回憶起來,寫進日記裏。至於大學時的日記,有時候是溫馨快樂的,有時候則是痛苦絕望的,如果不是翻出日記本,我可能已經忘記肖岩是怎麽死的了。
肖岩死得很奇怪,他死在1999年冬天的一個夜晚。如今想起來,一切都透著詭異。路盼意外死亡之後,他的父母趕到順寧處理他的後事,在殯儀館舉行了小型的告別會,想著路盼的音容笑貌,想著他嘴角的那一抹口水,想著他上課睡覺時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快樂的記憶全都成了傷心之源,我們每個人都淚如雨下。
路盼最後化為一抹青煙、一盒骨灰,徹底離開了我們。告別會後,我們五個人去學校附近的小天府喝酒。
秦飛說:“你們還記得我們那次文明寢室評選嗎?”
我們怎麽會不記得?一個邋裏邋遢的寢室,竟然要參加這樣的評選,簡直就是趕鴨子上樹。最初我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寢室會被要求參評文明寢室,後來才知道是被路盼這廝出賣了,據說他追求一個女孩子,結果人家嫌他邋遢,尤其是上課睡覺流口水那一幕實在令人嫌棄。遭遇愛情滑鐵盧的路盼痛定思痛深刻反省,認為他的邋遢並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為身處一個邋遢的寢室,他不得不適應環境。要改變自己,必須從改變大環境開始。正好遇上了文明寢室評選,他也不征求我們意見就擅自報名了!
我們竟然要衝擊“文明寢室”,簡直讓人笑掉大牙。白清這廝就跑來嘲笑我們,“你們評文明寢室?把你們的臭鞋拿去展覽吧!最好還有那幾個溺水而亡的蟑螂……我看到你們的海報了,真他媽的惡心……”我們覺得很沒麵子,使個眼色,一擁而上,經過一番激烈的肉搏,終於製住了他,並威脅說要脫他褲子,他大喊饒命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們才覺得心裏稍微安穩了點兒。
我們把白清打了一頓之後,決定硬著頭皮上,於是開始了集體大抽筋,眾人戮力同心,大搞衛生,還買來窗簾、桌布,甚至還買了花瓶、鮮花……寢室馬上煥然一新,變了模樣。
經過一番努力,我們寢室徹底脫胎換骨,竟然擠入“文明寢室二十佳”,對我們來說,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很令人驚訝了。
一日課歸,見樓下黑板寫著“228寢室手感有灰,扣0.5分”。我們見狀,氣憤難抑,恨恨地回到寢室。我用目光把整個屋掃了個遍,又用手去摸摸桌子,再看看手指,根本就沒灰啊?我們六個的罵聲又響做一團。
“我知道了。”江遠山叫道,“評委們肯定是趴在地上摸了一把,才說:‘喔,手感有灰。’”他話沒說完,路盼就拿出文房四寶,在宣紙上寫了四個大字“請勿觸摸”,然後貼在硬紙板上,我們樂嗬嗬地幫忙,把這四個大字擺在了地中央。
自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說我們寢室“手感有灰”了。
說起那次文明寢室評選,肖岩笑了笑,說道:“可惜最後,路盼這廝還是照流口水。”
我開了句玩笑:“不知道這家夥到那邊會不會也流口水。”
五個人都笑了,可是笑完之後滿眼都是淚。
我們喝得酩酊大醉,又哭又笑、又叫又罵地回宿舍。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們五個人一起回了宿舍,可是第二天宿舍裏卻少了一個人。我們看到肖岩不在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奇怪,我們都以為他或許晨練去了,或許早讀去了,沒人會想到,他竟然死了。
發現肖岩屍體的是校園清潔工,肖岩死得特別安詳,嘴角還帶著凝固的笑,他是凍死的。
當時,校園裏有一棵大樹死掉了,工人們把樹挖走後,剩下一個大坑。肖岩躺在那個大坑裏“睡”得正酣,好像很香甜。
我們四個人惶惶不安,心痛如絞,為什麽寢室兄弟竟接連死去?江遠山喃喃地說了一句話:“難道我們真的被什麽纏身了嗎?”每個人都盯著他看,每個人都沒有說話,他低下了頭,不再言語。而這句話卻像魔咒一樣鑽進我心裏,我們真的被什麽東西纏上了?
如今,十幾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江遠山這句話,我懷疑,如果那時候有什麽東西纏上了我們,那麽這些年來,那東西或許一直就沒有走。
在我的印象裏,肖岩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他入學之初就自稱“搞笑九段”,張口就能把周圍的人逗笑。
春雨綿綿,已經兩三天沒放晴了,雨淅淅瀝瀝地下,打在窗外的樹葉上,奏出美妙的樂章,林蔭路上走著三三兩兩的人,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從窗口傳進了屋。路盼站在地上,**上身,雙臂用力,兩肩微聳,努力使自己那可憐的肌肉聚起來。他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麵鏡子,他朝著鏡子擠眉弄眼,齜牙咧嘴。這個時候,原本正在看書的江遠山驚訝地看著他骨瘦如柴的身軀,問了一句,“你在幹嗎呢?”
路盼自豪地說:“我發現我身材真好,我敢說,我是咱們寢室最帥的。”
盧東蘇明明是在睡覺的,這個時候突然詐屍般筆直地坐起來,“你第一,那我往哪兒擺?”
“我靠,還以為你在睡覺呢!”路盼開始挑釁,“盧東蘇,你不服啊?”接著,他再次用力,一邊使自己肌肉虯結起來,一邊侃侃而談,“林肯是美國曆史上最醜的總統了。”
肖岩坐在**,問:“你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嗎?”
路盼感到不理解,“這個還需要原因嗎?”
肖岩嚴肅地說:“這是因為你沒當上美國總統。”
我們被逗得哈哈大笑。
這時,門開了,秦飛背著個書包走了進來,渾身都濕透了,“哎喲,早晨出去時還沒下雨呢,誰知道現在竟然下這麽大!”他放下書包,一邊解紐扣,換衣服,一邊發嗲道,“為什麽我回來時,你們不睬我呢?”
“我們怎麽踩你啊,你那麽高。”肖岩說。
“你應該問:親愛的,你回來了?”秦飛裝出千嬌百媚的樣子。
路盼似有所悟,虯結著肌肉問:“親愛的,你回來了?”
“啊,我太高興了,如果你再問一聲:你好嗎……”
路盼很乖巧,“你好嗎?”
秦飛開始癲狂了,“啊,我不但高興,而且有一種快感。”
路盼突然問:“兄弟,我對你好嗎?”
“好,太好了,你讓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路盼道:“你覺得我醜嗎?”
秦飛愣了一下,“講真話嗎?”
“嗯!”
“不算太醜,就是你的臉……”
“怎麽了?”
“算了吧,長得滿好的嘛!多出息的孩子啊!”
“不,我的臉怎麽了?”
“啊?”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臉發青?”
秦飛點點頭。
“媽的,肖岩也這麽說,還說我的臉像青銅器。”說完,路盼抄起鏡子,照了好一會兒,說,“是蠻像的。”接著一轉折,又說,“不過,我還是最帥的,起碼在咱們寢室!”
……
警察再一次進駐我們學校,找到我們寢室剩下的四個人,展開了細致入微的調查工作,我們一口咬定當時五個人一起回的宿舍。
秦飛說:“就在進宿舍樓之前,我還問了肖岩一個問題,吳小慧到底是喜歡盧東蘇多一點還是喜歡江遠山多一點。”
警察問:“肖岩怎麽回答?”
秦飛說:“他隻回了一句話‘不知道’,盧東蘇和江遠山就來打我。”
秦飛說的這一幕我當然是記得的,當時我們全笑了,就連當事人盧東蘇和江遠山也笑了,快樂的我們在那一刻竟然忘記了我們剛剛參加一場葬禮回來。此刻,另一個疑惑泛上心頭,產品能夠盧東蘇和江遠山此刻的表現來看,他們似乎已經盡釋前嫌了,怎麽後來江遠山突然又動了刀子呢?或許,江遠山真的沒有殺人!
盧東蘇對警察說:“我左邊是劉巍,右邊是江遠山,肖岩和秦飛跟在後麵。”
秦飛說:“我喝多了,身子一直靠著肖岩。”
總之,我們四個人一口咬定,肖岩跟著我們一起進了宿舍。
江遠山說:“可能肖岩半夜又跑出去了吧?然後不小心掉到那個坑裏,結果睡著了,最後就凍死了。”
警察對我們的說法並不買賬,他們調出了監控錄像。我們宿舍樓隻有兩處有監控,一處在樓頂,一處在大門入口處。我們也跟著一起看監控,然後驚愕地發現一起走進宿舍樓的隻有四個人,肖岩根本不在,我、盧東蘇、江遠山以及秦飛,並排走進了宿舍,哪有肖岩的影子啊?
後來警察著重盤問了我。
“你覺得肖岩這人怎麽樣?”
我差點脫口而出“他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因為這句話幾乎是肖岩的口頭禪,一旦要求他評價一個人的時候,他總是第一時間吟誦出這段名句來。
我說:“肖岩是我們寢室二哥,他很幽默,不過也很毒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