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一場流星雨

1998年11月,我們去森林公園過集體生日,秦飛迅速地撬了我們師兄的牆角,拐走了他的女朋友,當然在這件事情中,我發揮了不可或缺的吸引敵人有生力量的重要作用。自那之後,秦飛和蘇慧的愛情就如火如荼地開始了,然後他們不經意地就成了一個浪漫故事的主角,但是他們自己卻一點也浪漫不起來。又是在燕園,校園裏那個最偏僻的角落,二人卿卿我我你儂我儂,漸漸地,柴了幹了,火也烈了,秦飛說道:“我們敦一下偉大友誼吧!”

那時候,王小波的作品剛剛開始風靡校園,青年男女對這句暗號無不熟稔於胸,聽了秦飛的提議,蘇慧嗔了一句:“你這壞蛋。”然後便開始寬衣解帶……

據秦飛事後說,偉大友誼還沒敦上,就來了兩個掃興的保安……

保安厲聲問:“哪個係的?”

秦飛戰戰兢兢地報出了係名,卻沒想到,保安來了一句:“認識湯帥嗎?”

“那是我同學。”

“是湯帥的同學?那走吧,下次注意點。”

秦飛和蘇薇如獲大赦,急急地走了。秦飛為此很鬱悶,後來我們開導他,這種事多著呢,還有人同居呢,別理會學校那幾個鳥人,尤其是保安,正事兒不幹,整天把眼珠子盯著學生,一個個色厲內荏的,要不怎麽學校那麽多失竊案都沒有破?

路盼則有另外的疑問,他說:“這麽冷,你們不凍屁股啊?”

我們大笑不止,秦飛氣得直瞪眼,反問道:“誰讓你全脫了呀?”

肖岩說道:“路盼,你以為像你裸奔那樣嗎?”

盧東蘇最後提議:“以後你們出去開個房不就行了,誰也逮不住你們。”

一番話把秦飛說得開心快活起來。據此,我們推測秦飛之鬱悶並不是因為事情的敗露,而是發愁以後**找不到地方。自始至終,江遠山不發一言,當盧東蘇提議開房的時候,他狠狠地瞅了自己表哥一眼。

對於湯帥的本事,我們算是刮目相看了,他竟然把學校保安都籠絡成自己的朋友了。不過也正因為這層關係,秦飛和蘇薇的風流韻事得以迅速傳播。

Aimee的眼睛裏帶著笑意,說道:“秦飛還有這種風流韻事?”

“是。”我說道,“我們寢室在大學畢業前**的估計隻有他一個人了。”

“他現在也死了?”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或者說,我是最近才想起來的,此前我竟然忘得幹幹淨淨”我一邊說,一邊糾正著自己的措辭,“不,也不能說是想起來,隻能說是以為自己想起來了,我隻是看到了一段監控視頻,意識到他已經死了。”

“他是你殺的嗎?”

“不是,當然不是,我們倆關係很好的。”

“有一種心理疾病叫應激障礙,就是遇到重大變故的時候,人會采取緊急手段來保護自己,這種緊急手段就包括失憶。”

“Aimee醫生,你好像在暗示是我殺了秦飛。”

Aimee微微一笑,說道:“叫我Aimee就好了。”

我繼續追問:“你憑什麽那麽篤定是我殺了秦飛?”

然後,Aimee的笑容變得詭異了,說道:“你被催眠的時候說秦飛是你殺的。”

有那麽一會兒,我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使了,突然之間空白一片,好像有根弦被人撥動了一下,回聲不止,顫抖不已。我懷疑地看著她,最後禁不住哧哧地笑了出來,我說:“行了,別開這種玩笑了。”

Aimee沒有理我,繼續問我:“你們學校有個水塔吧?”

我愕然地看著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遠山給我看的那段視頻。

Aimee繼續說:“是一座水泥水塔,有梯子可以爬上去。”

我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她怎麽知道這麽多?難道我真的被催眠了?我突然想到了劉燕燕,她在班群裏看過那段視頻,於是笑道:“一定是劉燕燕告訴你的。”

Aimee說道:“你看著秦飛爬上了水塔,然後縱身跳進去。”

我說:“這也是劉燕燕告訴你的吧,你也知道啦,他是自殺的。”

Aimee說了這事之後,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一幕,秦飛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如此清晰地鐫刻在腦海裏,竟然揮之不去了,我的記憶到底是被喚醒了,還是被重塑了?

Aimee仿佛在講述一個與我無關的故事,她根本不理會我的插話,繼續說道:“你給他吸食了致幻劑,他產生了幻覺,以為被人追殺,這時候你告訴他可以躲在水塔裏,於是他就跳進去了。”

“致幻劑?你說我給他吃了致幻劑?我從哪兒弄的致幻劑?”我覺得世界上最荒誕的事加在一起都沒這事荒誕。

“是啊,你從哪兒弄的致幻劑?”Aimee反問我。

“我沒有殺他的理由!他是我們寢室老大,我跟他無冤無仇,我們關係很好的,我怎麽可能痛下殺手?”我想起一件舊事,覺得有必要跟Aimee談談。“一天晚上熄燈以後,秦飛端著臉盆去洗漱,回來的時候很興奮地說:‘剛才劉巍隻穿著一條小**,匆匆地跑進一個大便蹲坑關上了門,他渾身上下又白又胖,太性感了,我刷完牙後,用牙缸接了杯水潑進去就跑回來了,哈哈哈,他在裏麵大叫呢。’秦飛講完之後就跟我們一起大笑,然後我說:‘太有意思了。’他說:‘哈哈,劉巍,你也覺得有意思是吧?誒,不對啊,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應該不會跑得比我還快啊。’肖岩說:‘秦飛,你到底潑誰了?劉巍一直在這裏。’就在這時候,走廊裏有人大喊:‘哪個王八蛋潑我?’”講完這個小故事,我說,“我們寢室兄弟經常一起開玩笑的,你覺得我會殺人嗎?”

Aimee的眉頭皺緊了,問道:“秦飛為什麽會看錯人?”

“這個很重要嗎?”

“他說看到一個白白胖胖的人,所以就認錯人了,以為是你,”Aimee說道,“可是你不白也不胖啊,或許這些年你減肥成功變成了瘦子,但是人的膚色是很難改變的。”

我伸出雙手,手背的確是深棕色的,而且幹癟枯瘦青筋暴露,我疑惑地看向Aimee,隻聽她繼續說道:“你的記憶真的靠不住。”

此時,對她的話,我有點信了,或許我的記憶真的紊亂了。

Aimee又問道:“蔣依林是誰?”

“我女朋友。”

“可以講講她的故事嗎?”

我朝她笑了笑,說道:“我給你講一段流星雨的故事吧。”

1998年11月17日上午,課間的時候,湯帥突然叫了一嗓子,“咱們去看流星雨吧!”大家哄然叫好。獅子座流星雨號稱“流星雨之王”,與一顆名為“坦普爾-塔特爾”的彗星有關,這顆彗星的繞日運轉周期為33年,因而獅子座流星雨雖然每年都出現,但其最盛期有一個33年的周期。在媒體的炒作之下,獅子座流星雨成為公眾關注的話題,大家都期待著“獅王的怒吼”。

隻是順寧這地方實在過於發達,城市裏輝煌的燈火硬是把滿天星鬥擠下了舞台,在這兒看流星雨不失為一種愚蠢的行為,於是我們決定去郊外。白清這廝終於暴露出他的善良好客本性,一力邀請我們可去他家熬一宿,當然要想睡覺絕對不可能,因為我們去的畢竟有三十幾口人。

白清家住龍山村,那是大山深處的一個小村莊,他提醒我們說很遠,我們都說越遠越好,因為越遠,就越遠離城市的燈火,就越能看清漫天星鬥,但是我們沒想到竟然那麽遠。我們下午上了兩節課之後,晚飯也沒吃就出發了,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然後搭乘摩托車,三十幾輛摩托車組成摩托大軍,浩浩****地奔向了龍山村,我的目光一直圍著依林轉,一時看不見就心癢難搔。

流星雨之夜,我是抱著一個重大圖謀去的,這事與蔣依林有關。她本來不喜歡跑那麽遠的路,隻想到學生禮堂前的草坪去欣賞星星“自殺”。為此,我采取了迂回戰術,先去說服劉燕燕,因為她們是一個寢室的。

劉燕燕朝我狡黠一笑,我心裏直發毛,心想:“女人真是厲害,我還沒做什麽,她就先知先覺了。”

劉燕燕說:“明天是依林生日。”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的?”

“咱班女生生日我都知道。”我沒告訴她是秦飛從老師那裏抄來了所有女同學的生日,以此來設置電話卡密碼。

有了劉燕燕的幫助,依林終於答應前往郊區。她穿了一件大紅的毛衣,外搭一件黑色的風衣,坐在摩托車上,衣擺飄飄,顯得綽約多姿,就像廣告明星一樣。

夜幕降臨的時候,北風開始吹了起來,幸虧我們多加了幾件衣服,才能勉強抵禦住寒冷。路邊有小溪流水的聲音,叮叮咚咚伴我們前行。白清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馬上就到啦!”

龍山村是一個沿河而建的小山村,村口有戶人家的水車還在吱吱呀呀轉悠著,磨坊裏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傳出來:“媽,我想去看流星雨。”

一個男子的聲音罵道:“好好磨玉米,看個屁的流星雨。”

一個丫丫學語的小男孩的聲音傳出來:“魯若文,你看個屁的流星雨。”

摩托車繼續向前行駛,我們很快聽不到那個可憐的小姑娘的聲音了。

白清的父母特別熱情,給我們準備了一大鍋熱騰騰的白米飯,熟食落肚,我們暖和了不少。我們除了打牌就是聊天,將近午夜十二點,突然斷電了,屋裏一片黑暗,時鍾敲響十二下時,燈又亮了起來,而我則舉著生日禮物來到了蔣依林麵前,她的臉蛋兒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

“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依林錯愕地看著我,繼而盈盈地笑著,纖纖素手輕輕地剝開包裝紙,揭開盒蓋,一隻史諾比卡通狗突然竄了出來,而且狗嘴裏終於吐出了象牙,“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大家齊聲叫好,接著一起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依林的臉蛋紅紅的,我真想親一下,但是不敢造次,隻是傻嗬嗬地看著她笑。

許多媒體包括報社、電台、電視台都說獅子座流星雨將發生於淩晨2點,一些所謂的天文學專家抓住機會拋頭露麵,說:“中國是世界上最佳的觀測點。”可是午夜時分,烏雲密布,北風淒厲,仿佛孤魂野鬼在尖聲驚叫。我們心裏都很惴惴。過了一會兒,大風吹散了烏雲,露出了滿天繁星。風很大,冷風直往骨頭裏鑽。有人提議唱歌,但是三十幾口人愣是沒人響應。大家嘴唇凍麻了牙齒在打顫,誰還能唱得出歌?

仰頭望天,滿天星鬥煞是親切可人,好久沒有看星星了,偶爾一顆流星劃破夜空,總是有人發出一陣驚呼,接著又傳來其他人焦灼的詢問聲,“在哪兒,在哪兒?”

“剛才就在那邊,北鬥七星附近。”

“我怎麽沒看見呢?”

“別眨眼!”

“怎麽能不眨眼呢?”

“用火柴棍支著。”最後這個餿主意是我出的,身邊的依林笑了起來,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說:“你是不是用火柴棍支的?”

“不是,我用的是大頭針。”

她聲音顫抖,我知道她很冷,便脫下了外套遞給她。她堅決不接受,外套被劉燕燕一把扯了過去。

我們在寒風中挨了兩個小時的凍,還是沒看見“天女散花流星雨”的盛況,而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事後我們才知道,天文專家預測錯了,真正的流星雨盛況提前24小時上演了,17日淩晨就已經在中國上空出現了壯觀的火流星雨,有的亮度接近滿月,像閃電一般照亮大地,甚至能映出人的影子;有的火流星身後留下了明亮的餘跡,隨著大氣的運動,餘跡在天空中變換了姿態,有的竟然保持了40分鍾之久。

看來,看流星雨也是需要緣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