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深度催眠

1997年秋天,我們軍訓半個月之後升入大二。在一個悶熱的上午,《政策研究專題》課上,我們討論起生產資料所有製“姓社姓資”的問題。給我們上課的老教授風趣幽默,隻是對政策研究得很少,每次上課總要跟我們講他兒子如何要求上進、媳婦如何孝順公婆、孫子孫女如何聽話等,上完一學期的課,發現記得的隻有他的家常瑣事。我們甚至懷疑,他已經把家族史寫進教學大綱裏了。

不過聽他的課決不會打瞌睡,因為他講得很有趣,教室裏經常哄堂大笑,在這麽嘈雜的環境下要想睡著,實在需要相當大的定力。張晶老師的課就不一樣了,她的《美學基礎》課靜得很,後排同學在睡覺,中間同學在看小說,隻有前麵幾個學生抬頭看著黑板看著老師,其中秦飛異常認真,瞪大了眼珠子聚精會神地看著張晶老師的臉,眼神不時地往下瞄,腦子裏想著汙七八糟的東西,褲襠裏發生著小小的生理反應……張晶老師喜歡說:“張老師告訴大家……”“張老師說……”

在《政策研究專題》課上,我們討論得並不激烈,因為我們還是比較喜歡教授的家常瑣事,想知道他的一大家子最近又有什麽新動態。有一天,我們正在討論時,突然湯帥站起來說:“我覺得沒必要再談論這個問題了。我對戴安娜之死挺感興趣的。”

那年的8月31日,英國王室查爾斯的前妻戴安娜因車禍死於法國巴黎,全世界都為之動容。老教授聽了湯帥的提議竟然毫不動怒,很和藹地說:“那你先開始吧!”

於是對政策的討論迅速轉移到戴安娜身上,我們談到了隱私權,談到了知曉權,又談到了新聞自由。媒體暴力。老教授笑眯眯地聽著,好像在想戴安娜再怎麽好,也比不過他的兒媳婦。

……

如此活靈活現的記述,Aimee卻告訴我都是虛構的,這讓我如何相信?

還有一年,我們寢室被偷了。門是被撞開的,我們放在床頭的收音機、walkman被一掃而光。敬業的保安跑到我們寢室煞有介事地拍了幾張照片,之後就走了……這難道也是假的?

我還記得湯帥晃晃悠悠地溜到我們寢室,肖岩以為他來找煙抽,結果他卻說:“其實呢,我主要不是來找煙的,而是特地來道賀的。”

路盼問:“道什麽賀?”

秦飛說:“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你可以不說了。”

湯帥說:“不,我怎麽能不說呢?我一定要說。”接著,他就不管我們受得了受不了,滔滔不絕起來,“你們今天損失慘重啊,真是可喜可賀!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肖岩罵道:“你這鳥人!”

我罵:“賊配軍!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湯帥打著哈哈說道:“不要這樣嘛,我四年丟了五輛車呢,我都沒哭!”

盧東蘇驚訝道:“五輛?破紀錄啊!”

湯帥說道:“最搞笑的是有一次,我的新車被偷了,過了一個星期,我在三教旁邊看到一輛車,覺得怎麽那麽眼熟……”

秦飛突然大喝一聲:“你又用我的牙膏!”

秦飛一聲斷喝嚇了我們一跳,這個時候路盼端著臉盆站在臉盆架旁,燭光照在他身上,隻能看到一個輪廓。他申辯道:“我的用沒了呀!”

秦飛問:“這……這是什麽邏輯?”

路盼說道:“你又對我不滿了是吧?留到我死後再說吧。”路盼端著臉盆走了。

盧東蘇說道:“湯帥,你接著說,還沒說完呢。”

湯帥繼續說道:“我看到那輛車後,覺得眼熟,再細看,果然就是我的。唯一不是我的,就是那把鎖。我就把車背回來了。不想到過了幾天又丟了,再也沒找到。”

我們都被逗樂了,樂完之後開始罵人了。

路盼罵道:“咱們學校那群保安,簡直就是吃白食的。”

秦飛問道:“湯帥,我看你跟保安的關係挺好的,怎麽反而自行車丟那麽多呢?”

肖岩說道:“小偷們不敢惹保安,就隻好欺負湯帥了唄。”

湯帥笑道:“哈哈,你們這幫齷齪小人,先別笑話我了,趕緊把寢室的門修一下吧。”

肖岩卻說道:“不著急,不著急,兩顆炮彈怎麽會落到同一個彈坑裏呢?”

湯帥還想說什麽,盧東蘇卻突然湊到他跟前,伸出手遮住了他的嘴。

湯帥嚷道:“你不讓我說,我偏說。”

盧東蘇轉向我們問道:“你們看,遮住這家夥的嘴,上半部分跟劉巍那副嘴臉還挺像的。”

我定睛細看,並不覺得有多像。但是秦飛、肖岩等人卻紛紛發出“喲西”的聲音,秦飛說道:“真的好像啊,你們哪位的爸爸出過差啊?”

肖岩說道:“媽媽出差也是有可能的。”

我和湯帥幾乎同時說道:“小心我弄死你啊!”

……

想著這麽多活靈活現的往事,我看著Aimee,搖搖頭說:“不可能,這本日記不可能是假的,我為什麽要造一本假日記呢?何況,如果是本假日記,我也不會記得那麽清楚啊。”

Aimee笑了,說道:“你的想象力比較豐富也是有可能的嘛。”

我不信Aimee的話,覺得她更像一個說書先生而不是心理醫生。但是我猛然間想起,日記本裏有幾頁被撕掉了,但我卻不記得自己曾經撕過日記本。

Aimee問道:“想起什麽了嗎?”

我連忙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麽都沒有。”

Aimee又問:“你來找我,是想達到什麽目的呢?”

“我想把我忘記的那些事情都想起來。”

“你想記起哪些事情呢?”

我想了想,不耐煩地說道:“醫生,我要是知道我想記起哪些事情我還找你幹什麽?”

Aimee卻是笑了笑,說道:“別著急,我就是想看看你除了記憶力受損,其它方麵有沒有問題,看來,智商還是很高的,邏輯能力也沒有明顯受損。”

我哭笑不得,說道:“好吧,我就當你是在誇我了。”

Aimee繼續說道:“忘記的事情就忘記了吧,為什麽一定要想起來?忘記不是很好嗎?過去就是包袱,丟掉包袱才能輕裝上陣。”

我堅持說:“我不僅想知道我要到哪裏去,還想知道我從哪裏來。”

Aimee說:“那我給你做個催眠治療。”

我聽說過催眠治療,並一直覺得那是江湖騙子的慣用伎倆,所以嘴角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絲嘲笑。

Aimee笑道:“你不相信?”

我說:“不就是拿個什麽東西在我麵前晃來晃去把我晃暈了嗎?”

Aimee繼續笑道:“對付一般的患者,這種辦法基本就夠用了,隻有對付心靈強大的人,才需要其他更霸道的催眠手段。”

“那你就直接上霸道的手段吧。”

Aimee 還是拿出了一個小球擺,在我麵前晃悠,說道:“要不咱們還是從簡單的開始試試?”

我兩手一攤,說道:“隨便你嘍。”

Aimee的聲音很柔軟,柔軟得要把一切都融化。她說:“你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其實,我的眼皮一點都不沉重,我隻是喜歡聽她的聲音,所以一直微微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我實在裝不下去了,就笑嘻嘻地睜開了眼睛,說道:“你還是用其他方法吧。”

話沒說完,我就張口結舌了,Aimee正滿臉淚水地看著我,我慌不迭地問道:“你怎麽啦?誰欺負你啦?幾分鍾不見,你怎麽就哭了?”

Aimee擦擦淚,說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我驚慌地看著她,不知道這個美女醫生為什麽突然之間就淚水滿麵了。我知道有一種說法,每個心理醫生都多多少少有點心理問題,因為他們就是負麵情緒的垃圾桶,每天要接受那麽多精神病人的傾吐,自己不變態才怪。我忙說:“Aimee醫生,要不我先回去了,我下次再來。”

Aimee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說道:“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我看了看牆上掛的鍾,我記得剛進來的時候,還不到16點,等我坐到這張椅子上,最多16點整,而我閉目養神幾分鍾,怎麽就16:30了呢?這30分鍾的時間過得也太快了。我說:“你的鍾是不是有問題?”

Aimee擦掉了眼角的淚珠,說道:“你剛才已經被我催眠了。”

我更加吃驚了,直勾勾地看著她問:“我剛才一閉眼一睜眼之間,30分鍾就過去了?”

“在這30分鍾時間裏,你講了很多話。你難道不覺得口渴嗎?”

她一提醒,我才意識到我的確口幹舌燥,她遞來一杯水,我咕咚咕咚就喝了。

Aimee問:“秦飛是誰?”

“我提到秦飛了嗎?”

“是。”

“我們寢室老大。”

“大學時的?”

“是。”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他呀?一個花心大蘿卜,”我說,“他喜歡過很多女孩,我們寢室還給他搞過《夢中情人排行榜》。”

“他有女朋友嗎?”

“有,我們班的。有一次,他們還被人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