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憶殺
1999年9月18日傳來一個好消息,國務院修訂發布《全國年節及紀念日放假辦法》,規定春節、勞動節、國慶節和新年為“全體公民假日”,其中春節、勞動節和國慶節為三天,元旦為一天。隨後的國慶節第一次有了七天長假,我跟依林決定痛快玩一番,她說想去北京,因為從小就喊“我愛北京天安門”,但是連天安門的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呢。我們坐9月30日晚上的火車,10月1日將近中午到達,那時候50周年慶典的閱兵儀式已經結束了,我們也不懊惱,因為本來就沒打算看。由於我在北京實習了三個月,所以基本上可以當個半吊子導遊了,七天的時間裏,我們把北京玩遍了,玩透了,天安門、故宮、天壇、頤和園、圓明園、香山、八達嶺……每個景點都留下了我們的歡聲笑語。10月7日深夜,我們才回到學校。
第二天,我一覺醒來,發現寢室裏空空****,再一看手表,8:05,糟了,還去上課嗎?想了想,閑著幹嘛呢?實在是無聊,於是拿起課本晃晃悠悠地去了教室。
我從後門灰溜溜地走進教室,隻見老師的眼神裏充滿驚喜,同學們回過頭一見我便哄堂大笑。這令我很不舒服,摸摸頭發摸摸臉,證明天上的飛鳥並沒有屙屎在我頭頂。但是看見全班的同學對我報以如此隆重的禮節,我也不能太不禮貌,於是也朝大家笑笑,誰知他們笑得越發凶了,而且有人竟高興得直敲桌子,像是要起哄。這使我感覺自己走錯教室了,剛想出去,老師開口了,“劉巍,你怎麽來了?”
我登時一愣,這問題很有水平,因為我的確是稀客。但是我不能這麽直白,於是說道:“我每節課都來的呀!”
“先不討論你是不是每節課都來;你今天不是感冒了嗎?”
誰說我感冒了?這不是詛咒嗎?但是我稍動腦筋,明白了其中關竅,立即說道:“我是感冒了。但我還是堅持著來了。”然後便裝腔作勢地咳嗽。
“江遠山,你很夠哥們啊!合夥來欺騙老師。”
我趕快說:“老師,我的確病了。”
“你臉色很好啊。”
“我一向就有這‘白裏透紅,與眾不同’的毛病。”
教室裏又是哄堂大笑,老師的臉上寫滿了嫌惡,說道:“你趕緊坐下吧。”
當年幫我撒謊請假的寢室兄弟,如今把我綁在椅子上,還往我嘴裏塞了一塊破布。我有十多年沒有見到江遠山了,此時又驚恐又歡喜地看著他,嗓子眼裏發出嗚嗚嗚的聲音。江遠山見狀把破布抽走了。之前還不覺得有多臭,現在反而感覺到了那股陳年的餿味,我立即彎腰不停地咳嗽、嘔吐,但是味道是吐不出來的,我隻能默默忍受著了。
我問:“江遠山,你他娘的搞什麽名堂?”
江遠山不為所動,冷冰冰地問道:“你找我媽幹什麽?”
“我找的是你,你這些年死哪兒去了?”
“哼哼,還不都是你害的?”
看來他真的以為我才是殺人凶手,真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我說:“你先給我鬆綁。”
“先說,你找我幹什麽?”
“你不鬆綁我就不說。”
“你是不是警察派來的?”
“你看我像嗎?”
江遠山盯著我看了半天,終於給我鬆綁了。我剛自由,就立即跳起來要去揍他,結果雙腿綁太久了有點麻,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江遠山嘲笑道:“別掙紮了,你不是我對手,上學時你就打不過我。”
“我跟你打過架嗎?”我糊塗地看著他,在我的日記裏並沒有與江遠山打架的記載,我為什麽會跟他打架呢?但是,江遠山打架時的英勇神武我是記得的。
那是最後一期《秦飛夢中情人排行榜》夭折的第二天,陽光燦爛,萬裏無雲,我們和計算機係舉行籃球友好賽。比賽很勁爆,具體表現在:首先,在球技上,雙方可以說是旗鼓相當,所以爭奪得十分激烈;其次,雙方賽中經常發生口角。
開始時,計算機係的比分領先於我們,於是他們的一個男生便口出狂言,“你們肯定輸的。”江遠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之後的比賽中,他經常把對方撞得人仰馬翻,盡管被罰了好幾次,但我們最後還是贏了,雖然隻領先一分。江遠山挑釁道:“剛才是哪個龜兒子說我們一定輸的?”
一男生走上前來,指著江遠山喊道:“你罵誰?”
江遠山本來就是沒事找事,一心找架打,他毫不示弱,指著計算機係男生的鼻子,“我罵的就是你這個龜兒子,怎麽了?你不服氣啊?”
那男生一把將江遠山的胳膊擋開,江遠山順勢一拳打向他的胸脯,說:“這可是你先動手的。”
計算機係其他男生圍了上來,江遠山很能裝地甩一下頭發,說:“幹嘛?還有誰不服的?”其中一個男生一拳打向江遠山,江遠山一閃,躲開了。我們班男生也呼啦一下全圍了上去,一場群架就這樣開始了。
最後,雙方各有多人受傷,我的眼睛被打成了烏眼青,嘴角流著血。江遠山也受傷了,但是他的傷在手上,由於打人太狠,手背都有點腫了。
這個曾經挑起群架的男生,如今冷冷地看著我,對我不屑一顧。
我問:“你到底是怎麽殺人的?”
“怎麽?你不記得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多事情我都忘記了,我隻能從日記裏找到一點當年的回憶。”
江遠山又是冷冷一笑,“我沒殺人。”
“大夥都說你殺人了。”
“哼,我是替你背黑鍋!”
“謝謝你哈,你真高尚。”
“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了。”
“白清你還記得吧?”
“那個拉京胡的?”
“是,他說盧東蘇死前喊的是你的名字。”
“他在現場?”
“是湯帥告訴他的。”
“湯帥怎麽說的?”
“他說,當時盧東蘇還有一口氣,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湯帥,說:‘江遠山,是江遠山。’”
江遠山不屑地笑了笑,說道:“當年警察也是這麽說的。誰知道湯帥有沒有聽錯呢?而且,他喊我的名字,或許是另有用意呢?”
我問道:“還能有什麽用意?”
“或許他是提醒我,讓我小心一點呢。”
“小心什麽?”
“你不覺得我們寢室六個人都被纏住了嗎?”
“切,誰纏住我們?”
“你記得路盼是怎麽死的嗎?”
“床板鬆動,腦袋撞在牆壁上撞死的。”
“那你記得那天你接電話時的情景嗎?”
“能不記得嗎?我正在跟依林聊天,結果路盼把電話搶去了。”
江遠山的嘴角露出一抹輕蔑的微笑,他說:“那天,在你打電話之前,我們已經把電話線剪斷了。”
我看著他,覺得是天方夜譚,說道:“笑話,線斷了,我怎麽還能打電話?”
“是啊,電話線都斷了,你怎麽還能打電話?”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還記得路盼搶了電話之後說了什麽嗎?”
我努力回憶日記裏的內容,不太有信心地說道:“他像傻子一樣,什麽都沒說。不對,好像說過一句話,他說:‘電話裏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這不是廢話嗎?我當時在跟依林打電話呀,他一把將話筒搶過去了,跟依林聊了幾句。”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電話線已經被我們剪斷了。”
“你們為什麽要剪斷電話線?”
“因為那段時間,你每天晚上打電話打到很晚,我們的確是被吵到了。於是那天我們合計了一下,偷偷地把電話線剪斷了。可是沒想到,你竟然還是對著電話講了半天。你記得我們當時都笑了嗎?”
“好像有點印象。”
“當時我們都在想,你小子天天吹噓自己有女朋友,吹噓女朋友多麽漂亮,原來都是騙我們的。我們那時候以為,你每天晚上打電話都是假的,竟然是一個可憐的單身狗在做戲。”江遠山歎口氣,繼續說道:“也怪我們沒有多問一句,你一直吹噓自己的女朋友,我們卻從來沒問你女朋友叫什麽名字,如果早點問一句,也不會出後來那些事。”
“後來到底出了什麽事?”
“路盼搶了你的電話之後,不止說了那一句話,他經過我床邊的時候,還喃喃地說了一句話,我聽到了。”
“他說什麽了?”
“他說她回來了。”
“誰回來了?”
“不知道,你覺得呢?”
我搖了搖頭,這件事情我竟然是第一次聽說,我又怎麽猜得到是誰回來了呢?隻聽江遠山繼續說:“路盼是第一個,秦飛是第二個,肖岩是第三個,盧東蘇是第四個,接下來,不是你,就是我。”
“我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我們活得好嗎?我差點被槍斃。活得好的,可能隻有你吧。”
“如果你沒有殺人,當初警察為什麽會懷疑你呢?”
“就因為我和盧東蘇愛上了同一個女孩子。”
“吳小慧,這我記得,當年你很癡情。”
江遠山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罵了一聲:“娘的,老子在大學裏打過兩次架,都是為的這個女人。”
我笑了:“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這兩次架還都是在被她拒絕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