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驚悚的表情
江遠山為吳小慧打的第一場架是在1997年的夏天,大二開學之前,我們服從學校的安排,穿上了迷彩服,蹬上了黃幫鞋,開始了曆時15天的軍事化訓練。某些人希望通過軍訓把我們訓練成有紀律、有操守的大學生,可是結果往往令人失望。軍訓的15天時間裏,太陽異常地倔強,明明頭天晚上還是陰雲密布,可是天一亮,太陽就頑強地鑽了出來,樂嗬嗬地看著我們,為我們送來光和熱。就是在這燥熱的天氣裏,我們竟然跟經濟學院的男生發生了一次足以彪炳學校史冊的衝突,而衝突的原因是荒唐可笑的。
那年夏天實在太熱,稍一動就汗如雨下,衣服便全貼到身上了。這樣一來,女孩子的身體曲線便昭然而現,每次休息,男生排總要湊近女生排,為的是欣賞曲線美。發現這一樂趣之後,軍訓就顯得不那麽苦了。我們和經濟學院組成了一個連隊,男生經常湊在一起,對兩個班的女生挨個評點。漸漸地,我們覺得隻評點不夠新鮮刺激,一個男生就提議進行選美大賽,兩個院係各推選一名女生,然後評比。大家哄然叫好。
我把我們班女生仔仔細細看了個遍。有一個女孩子,靜靜地坐在地上,頭發全都束在帽子裏,顯得越發清秀。我之所以一眼便注意到她,是因為其他女生或是大大咧咧地談天說地,或是交頭接耳小聲議論,或是不停地用帽子扇風去暑,而唯有她,非常安靜,對身邊發生的一切包括歹毒的陽光都熟視無睹。我馬上提議:“咱們推選蔣依林吧,她最文靜,而且身材最勻稱。”
我的提議遭到了其他人的反對,江遠山推選吳小慧,倒是得到了一致通過,理由如下:她的**最大最挺最翹最能代表我班女生的水平。
經濟學院也推選出他們的代表,然後大家互相指著女生辨認,之後是辯論。雙方都極其認真,對榮譽異常重視——這也是軍訓的成果。教官說軍人就是要看重榮譽,換句話說榮譽是軍人生命的一半。經過這麽多天的訓練,我們也有了軍人氣質,因而對榮譽非常珍視,都想讓本班女生奪魁。我們爭執不下,繼而吵了起來。我們指責他們班那女生波不夠大,太沒有女人味;他們則說吳小慧不夠苗條,不能列在美女之列。繼而又互相指責對方太沒有眼光,枉做男人。我們越說越僵,直到最後,經濟學院一人站起來大罵:“你們班那群女生,快別提了,個個長得像母狗……”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巴掌就打在了臉上。打人的正是江遠山,他臉漲得通紅,眼睛似乎要冒出火來,“你他媽的,敢罵小慧是母狗?找打!”
他這一巴掌是很解氣的,我們班的男生頓時覺得舒坦了許多;可是經濟學院就不舒坦了。一男生站了起來,指著江遠山就罵道:“他媽的!你欺負人啊。”說完欺身而上。
局部衝突馬上升級為規模戰,我們開始群毆。頓時,狼奔豕突,殺聲震天,不僅附近的女生驚訝地看了過來,而且整個操場上的人都站了起來,向我們行注目禮。這些人當中包括部隊來的教官以及教官的上司——團長。
他們走過來了,教官們施展大擒拿、小擒拿將我們一一製服,團長在一邊指揮若定。
團長大喝一聲:“王順!”
“到!”是我們教官的聲音。
“他們為什麽打架?”
“報告團長,我不知道。剛才我小便去了,一回來就發現鬧成這樣。你們為什麽打架?”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他們”之後便不約而同地停住了,因為實在不好解釋這是為什麽。我們不禁相視一笑,剛才的冤仇化解了一大半。
團長命令:“把傷員趕快送到醫院包紮!”
經濟、傳播兩個院係的受傷同學在一起治療的過程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此是後話。
十幾年後,我坐在陰暗逼仄的空地上,揉著剛才被綁縛的手腕和腳踝,問道:“其實被吳小慧拒絕後,你已經不愛她了吧?為什麽後來聽說盧東蘇和她拍拖了,你還是那麽大反應?”
“叫心愛的女人‘嫂子’,你覺得這種滋味會好受嗎?”
“那你也沒必要殺人啊?盧東蘇畢竟是你表哥。何況,即使不是表哥,也犯不著殺人啊!把自己這一輩子也搭進去了。”
江遠山說道:“我沒有殺人,你要我說多少遍?”
“我記得出事那天,你和盧東蘇都沒有上課。”
“那時候是大四了吧,”江遠山翻起大部分眼白,瞪著頭頂上方某塊未知的區域,以他獨有的姿勢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他說:“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了吳小慧,發現她哭紅了眼睛,我上前去問出了什麽事,她看了看我,說了聲‘沒事’就走了。回到寢室後,盧東蘇正要去上課,我攔住了他,告訴盧東蘇說小慧哭了。他讓我別管閑事。後來在我的逼問下,他才告訴我他和吳小慧分手了。我罵他不是人,我說你既然愛小慧就應該一輩子對她好。他卻嘲笑我說:‘現在可以輪到你了,你去啊。她做我弟妹也不錯嘛,反正都是一家人。’他還說:‘我要上課去了,去晚了就要遲到了。’我覺得他太冷血,就跟他大吵了起來。”
對盧東蘇的所謂“冷血”,我也算是有切身的體會。在江遠山得知他和吳小慧分手之前,我就知道這件事了,因為我聽到了盧東蘇跟吳小慧的一通電話,隻聽盧東蘇一個勁地責備說:“你不要笨了,咱們是不可能的,你怎麽回事,不要浪費時間了。”之後的主題是不停地罵她笨,說她拎不清。
聽了江遠山的話,我點點頭,說道:“那天是《馬經》課,湯帥也沒有去上,他聽到了你們吵架的聲音。”
“我知道。也是他告訴警察我是凶手。”
“你真的沒有殺人?”
“我們吵到最後,我覺得談不下去了,就想走,因為很煩嘛。但是,我哥卻叫住了我,目露凶光,手裏舉起了一把刀……”
“他要殺你?是他先動手的?”
“不,不是的,他拿著刀,看著我,一個勁地喊著:‘遠山,救救我救救我。’他一邊喊,一邊拿著刀往自己身上捅。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了,我撲上去奪他的刀,卻被他一把推開了。他的力氣好大。最後,他不再喊救命了,而是拚盡力氣喊:‘遠山,快跑,遠山,快跑。’我嚇得失魂落魄,真的就跑了,後來我就成了凶手。”
我吃驚地看著江遠山,他的故事實在是不可思議,這怎麽可能呢?
江遠山說道:“看你那白癡的表情就知道你不相信,警察也不相信,所以不管我怎麽說那是真的,警察就是認定我是凶手。”
“你是怎麽被抓到的?”
“我還能往哪裏跑啊?根本沒地方去,警察很快就把我從親戚家抓走了。”
“你覺得盧東蘇是自殺的嗎?”
“不是,絕對不是!”江遠山斬釘截鐵地說道,“他好像被什麽東西控製住了。”
“你是說鬼上身嗎?”
“我不知道,”江遠山說道,“自從那天晚上你打電話被我們作弄之後,我們身邊就怪事不斷。”
我又問:“吳小慧後來去哪兒了?”
“不知道,可能早就嫁人了吧。”
“聽說警察最初還懷疑過我?”
“路盼死了,是意外,肖岩死了,是意外,秦飛死了,還是意外。連續三宗意外都發生在同一個寢室,警察就開始懷疑了,然後發現你跟每一宗意外事件都有關聯。”
我有點坐不住了,問:“此話怎講?”
江遠山乜斜著眼睛,問道:“你真的忘記了?”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震動了,蔣依林打來了電話,她的聲音溫柔如初:“你在哪裏?”
“我跟江遠山在一起。”
“啊?我剛剛得到消息,江遠山早就被槍斃了。”
“不可能,他就在我對麵站著呢。”
“你看看他有沒有影子。”
我疑神疑鬼地看了看,果然,在江遠山身後並沒有影子,我渾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涼透了,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鬼嗎?還好我比較鎮定,我再仔細觀察,發現我也是沒有影子的——這地下室裏光線昏暗,怎麽可能有影子呢?
依林又說道:“聽我的,江遠山三年前就被槍斃了,他怎麽可能越獄成功呢?真正的江遠山早死了。你麵前站著的這個人,要麽是鬼,要麽就是當年真正的殺人凶手。”
我嚇得毛骨悚然,隻見江遠山正邪惡地看著我,嘴角似笑非笑。
依林說:“快跑。”
我掛斷電話,猶豫著到底跑還是不跑。
江遠山冷笑說:“還在跟你的依林聯係嗎?”
我恐懼地點點頭。
他伸出手來,說:“把你手機給我。”
我搖搖頭。
他厲聲道:“給我!”
我還是搖搖頭。
他謔地站起身來,朝我撲了過來,我扭頭就跑,他在身後狂追,兩個人的呼吸聲在逼仄的空間裏回**。我最初不知道自己在哪兒,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是城市的下水管道,老鼠們被驚動了,四散奔逃。
原來這些年,江遠山一直躲在地下管道裏,難怪警方一直找不到他。這麽說,難道他真的是三年前越獄的江遠山?那蔣依林為什麽告訴我真正的江遠山已經被槍斃了?可是如果他是江遠山,他又為什麽要搶奪我的手機?身後的人到底是誰?我的腦袋裏亂成了一團。
我跑得再快也比不上熟門熟路的他,他從後麵將我撲倒在水窪裏,然後一把奪走了我的手機。
我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說道:“把手機還給我。”
他罵道:“傻子,你看看,這裏根本就沒有信號,誰會給你打電話?”
我半信半疑地接過手機一看,果真沒信號。可是剛才,千真萬確,我接到電話了呀!江遠山懷疑地看著我,問道:“劉巍,你他娘的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我氣憤地說:“你才分裂了呢。”
就在這時,沒有信號的手機竟然又響了起來,我說:“你不是說沒有信號嗎?”
電話還是依林打來的,我把手機遞給江遠山,他狐疑地接聽了,隻聽了一句話,就慌張地把手機丟掉了,說道:“是她,是她,她回來了。”
他的眼神裏滿是驚恐。
路盼死之前,就是這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