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贗品大師
杜克的下一站:一棟矗立在租界邊緣的破舊木樓。它似乎在當年租界規劃時期就在這個邊緣的三不管地界上。此時深夜了,木樓中還微微發出亮光。那種明亮的燈光似乎不像是一般家庭的煤油燈或者蠟燭。而是實打實的白熾燈的效果。
踏上樓梯,踩著吱吱呀呀的木質樓板,穿過雜物堆積的樓道。杜克踏進了二樓的屋子。燈光照如白晝。屋內雖雜亂,但是確實暗中有序,最為顯眼的中間的那張巨大的木桌,這張桌子成門字形,圍繞著一個男人,他身形瘦小,麵如枯槁,高高的顴骨,深陷的眼窩。最令人驚歎的是這個男人有著十根袖長而幹瘦的手指。桌子上鋪著羊毛的氈子,擺滿了各種他不認識的工具。這個男人正對著他麵前的一尊鎏金的佛像細細的雕琢著。不時將麵前小罐子裏的土色粉狀染料用小刷子粗粒的刷在亮金的佛像漆麵上。
杜克站在門口附近的位置,脫下了禮帽。靜靜的等待著。
這是手藝人的空間和體麵,他工作的時候要給足他絕對的時間和空間。
片刻時間。瘦小的男人仿佛是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他盯著他的佛像看了半天。然後輕輕吹了兩口氣。接著將它輕輕的放在桌子的 邊上。和另一尊佛像擺在一起,現在看起來兩尊佛像一模一樣了。甚至連破損和掉色的位置都一模一樣。
瘦小的男人抬起了頭,眯著眼睛看了杜克半天。“我們能有6年,沒見了吧。”
杜克點點頭,“要不是機緣巧合,我也不會再一次來到中國。”杜克凝望著四周的屋內陳設。深棕色的上鎖鐵皮櫃、黑色的書櫃、淺色木架子,上麵堆的都是各種,佛像、畫作、典籍、陶器……
“你怎麽搬到這裏來了?”杜克摸著架子上這些以假亂真的藝術品。
“這裏離租界比較近,有電,我可以接電燈。這樣我晚上也可以工作。”瘦小男人的聲音像是從深淵裏發出來的一樣,即是說的話普通無奇,聽著也是那麽滲人。
杜克知道這個人滲人在哪,他接上電燈隻是為了他的造假事業能沒日沒夜的幹下去。作假行當裏,尤其是古董作假,古畫,佛像,瓷器,書籍,印章……林林總總不計其數,凡是人能精進一種就已經能稱為高手了,而且都需要花費很多心血。但是眼前的這個叫古董孫 的瘦小男人,他幾乎可以說是樣樣精通。這就隻能稱之為一種天賦了。而杜克清楚,這個人不僅在這方麵是天才,而且他願意沒日沒夜的花時間在這上麵。白天倒是可以。晚上的話以前油燈時代,燈火昏暗達不到他需要的照明度,直到電燈和燈泡到來,他知道他的春天來了。
“古董孫,我這一次來是來取一樣東西。曾經有人讓你來讓你複製一幅唐卡。你可做好了。“杜克一邊看著他架子上的各種假的古物一邊說道。
古董孫沒有回答而是緩慢的站起身,趿拉著他的拖鞋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個深棕色的鐵皮櫃子前。
“東西可以給你,價錢我相信你也不會虧待我。”那個深淵而來的聲音緩緩響起,“但是我有幾句話要囑咐你——美國人。”他打開了櫃子開始在中間開始翻找。不同的古畫保存的環境都是不一樣的,為了盡可能的還原時間在這些古物上留下的痕跡,他在櫃子模擬了一個極端的的環境。此時,這個唐卡已經到了剛剛好的程度。古董孫內心也在感歎,這也許就是天意吧。杜克來的這麽適時候。
不過他有時候還是擔心這個美國人,他和他打過交道,這個美國人有著美國人都有的毛病——自大。
“記住,我知道你習慣同時帶著贗品和真品。真品檢驗,贗品成交。但是我要個告訴你的事,在跟我合作這件事上,你要相信我,我做的東西就是按照真的做的。隻有真的才不會被識破。”
杜克點點頭,“我懂,任何手藝做到極致就是藝術。”
唐卡被拿出來。杜克看一眼畫麵。果然和他剛才拿到的那一幅一模一樣。隻是他從未見過這個題材的唐卡,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古董孫的接過杜克的金條,看著杜克盯著唐卡看便說道:“唐卡多為佛光普照,聖賢在世。這幅唐卡卻妖魔橫行,有點邪性,你多加小心。而且我還要再強調一遍,千萬要相信我的手藝,我的做的足夠,無需其他。”
杜克看著古董孫點點頭。
杜克的第三站是一個竹林掩映的茶樓,這裏算是京津地區說書看戲常來的聚集地,前廳有人常說著《珍珠塔》《雍正劍俠圖》這類的傳統評書。這到也一般,但是不一般的是這裏不僅是表演場地,更是創作場地。後院有一個專門的僻靜大屋,每天都有一位穿著灰色長長衫的老者乘著馬車而來,在屋子內坐定。他麵前的牆上用木牌寫著一個個名字,這是他評書裏的每個人物的名字。他每天來了後就對著這麵牆開始構思情節,然後口述出來,老人一看就是說書大家,基本出口就是能上場的書段。旁邊的記錄官則趕緊把這些都用小楷寫下來。
每新出場一個人物他都會拿出木牌提起毛筆把這個人物的名字寫上去,然後把這個木牌掛在牆上。而每一個人物死亡謝幕他也會親自摘下寫著人物名字的木牌,扔進廢舊抽屜。這樣便方便他家編寫故事的時候不至於搞混人物。
而今晚故事中死的人有點多,都堆在他的茶桌上。
老者今天剛剛完成一晚上的編寫評書的過程,正坐在屋子裏喝茶。今年秋天因為戰亂,南方的茶來不了了,隻能對付點去年的龍井解解悶了。老者喝了一口,怎麽也不是滋味,隻要無奈的縷縷銀髯。
這時門響了,是他的書童。
“先生,有客人找。”
老者清了清嗓子,“什麽客人,這麽晚了。”
“是一位洋人。”
“哦?!”老者的音調提高了,“帶他進來吧。禮貌一些,畢竟這是我們的大買家!”
書童退下了,沒過多久,門響了,一個棕色禮帽西裝革履的男人提著一個箱子走了進來。身後是幾個穿著風衣的男人,他們進來後就站在門口和廳堂邊緣。老者隻是看了一眼然後繼續喝著自己的陳年龍井。
“請問您就是這裏掌事的吧,不知怎麽稱呼?”杜克依然用他那發音不標準的中文詢問道。順便脫帽致敬。
“稱呼隻是一個代號,你比如我說書,你就叫我說書先生吧。不知這樣您意下如何啊?”
杜克抬起了頭,他心中盤算這個人果然是情報販子,在他沒見麵之前就知道了他的名字是什麽。不得不防。他然後更加小心翼翼的問道:“前一陣我托人來詢問的問題,不知說書先生能否給我答案呢?”
“答案倒是有,隻是我需要的東西您帶來了麽?”
“當然。”杜克毫不含糊,他打開銅扣,皮箱整麵打開了。那副唐卡就躺在裏麵。
說書先生在看見唐卡的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他似乎是害怕自己的呼吸破壞了這幅唐卡的神韻。眼前的唐卡光怪陸離,不知名的生物張牙舞爪。說書先生眼神不錯盯著畫麵上那些杜克叫不上來名字的生物。
說書先生一邊捋著銀髯一邊把臉都貼近上來,仔細觀看。
杜克微笑著一點也不心虛,隨便他看。對方即使鑒寶能力是頂級的他也不怕。並不是因為他對於古董孫的手藝絕對放心而是他現在展現的這幅唐卡就是真的。
真的東西就是真的,他始終相信頂級的鑒寶專家對於真的和假的有一種感覺。所以他必須拿真的去冒險。
“可以非常可以。”老者對著唐卡不停的點頭,伸手就想撫摸。
“唉!”杜克扣上了手提箱,“該是您的就是您的,不是您的您也不要著急嘛。”
說書先生笑著看向杜克,“著急?我著急了麽?”又回頭看向書童,“他說我急了?”書童連忙擺擺手。
老者哈哈大笑起來。“好的,我趕緊給您準備情報。”
說書先生說完從桌子上拿起一個今天寫評書的時候從牆上摘下來的人物木牌,扣開木牌背麵暗匣,拿出了一封信遞給杜克。
杜克連忙點頭道謝,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把唐卡取了出來,放在桌麵上。
片刻都沒有耽擱,“告辭!”杜克一拱手帶著一眾人等離開了這個茶堂。
穿過弄堂,一行人再一次坐上了汽車,H6汽車啟動化成一條長龍開上了大路。卷起一陣煙塵。
杜克坐在汽車後座,長出了一口氣,他終於放鬆下來,這關終於過了。
他打開來了箱子,唐卡還躺在裏麵。杜克微微一笑。
這個箱子有兩個可變的夾層,鑒定時打開的是真夾層。而交畫時打開的則是古董孫的仿品所在的夾層。魔術小道具而已。
即騙過了眼睛,又完成了交易,他深知,即是往後再有時間,人們也不會如第一次檢查的那麽細致,因為他們已經相信拿到手就是真品。而且還有古董孫的手藝做二道保證。
完美!
他的車再一次回到碼頭上,此時碼頭已經無人了。但是,馬可波羅號沒有走,仍然滯留在夜色中。大地一片蒼茫,唯有船上的點點燈火還亮著。
那個英國船長已經不再船上了,而是站在碼頭上。抽著一根南美來的雪茄,盯著大路的方向。他的身邊還站著兩個風衣少年。
杜克的車停了下來。
“老約克,又得麻煩你了。”杜克滿臉賠笑。
“你們美國佬說什麽,別人就得做什麽。何談麻煩。”英國船長伸手和杜克握了握手。此時唐卡已經被轉移到另一個鐵皮箱子裏,用鐵鏈跟一個風衣男人手腕綁在一起。
“這一次又是什麽寶貝。”英國船長看著鐵箱子問道。
“又是寶貝就是了。”杜克還在堆笑,將酬勞遞給英國人,“還是老樣子,你載這個寶貝回去,我們一切照舊。”
英國船長笑了笑,他深知如果一切都不照舊的時候,那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悲慘後果。美國人下起手來也很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