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老獵戶

夜裏還是九叔的粵菜餐館,廳裏點燃了拉住,九叔在抽煙,阿龍在喝茶,懸天四下溜達著,希望保全庭院安全。

不一會,門就響了起來。

一開門,首先進來就是風,然後才是副會長和他的跟班們,他穿著黑色的西裝,但是仔細觀察任然能夠看出他臉上曾經有過油彩的痕跡,這說明他是直接從戲園結束演出,就帶著人來了這裏。他臉上陰沉似水,讓人感覺到不是很好。懸天站在院子裏低頭行禮,阿龍則是在屋裏連忙放下自己的茶水,好好的西湖龍井灑了半碗,阿龍很心疼,但是也不敢去擦,就任由茶水一點點順著桌角流淌到地麵上。

屋內靜悄悄的,隻有煤油燈火焰抖動的聲音。

但是害怕的暴風驟雨一樣的批判卻沒有到來,副會長隻是在屋子裏不停的踱步。他的手下的看著像是百行會裏麵的其他人也都圍著屋子站著不敢出聲。

不一會門異響,又一個百行會的老人也走進了院子,銀髯散漫胸前,他周身上下穿著砍袖皮襖,背後一張的黑色的長弓。腰中別著一把短刀。“老獵戶您來了!”懸天在院子裏打著招呼。

老獵戶走進門顯然就是來說清,“薑會長,您消消氣,這個事孩子們是有錯但是也不怪他們。人有失手,馬有漏蹄嘛……”

進門這一刻他就是開始勸慰,直到走進了打聽還是說個不停。

但是副會長擺了擺手,示意他停下,

“我不是來批評人的。”副會長的語氣顯得沒有那麽暴力,“我是想來給你們老少爺三講一個故事的。聽了這個故事你們再決定這個江湖的頭你們要不要出。”

所有人都不在說,所有人都找地方做好或者站好。隻有副會長,在房屋中間的青色石板地麵上又踱步了兩個來回才開始他的講述。

“我是今天在宴會結束後才聽到這個故事,其實我跟你們一樣,心裏曆程經理了三個階段,我最早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卞家仗著自己財大氣粗,不僅強搶寶物,而且霸占人家地產。我雖然不像你們魯莽,但是我到了卞家的品鑒會也有去質問的意思,茶判官好歹也算是半個百行會的成員。但是等我聽說那份文件之後我也有點傻眼。我也以為是女方家的問題,媽媽協同兒子搶奪父親的繼承權便賣家中才財產,這事我們也不是見過一回兩回了。”

副會長由踱了幾步,停了下來,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但是當我在宴會之後跟卞家家主談起這個事情的時候,我才明白我猜錯了,我錯怪了她們。”

“錯怪?”阿龍鄒起了眉頭。他不知道會長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你們都知道茶判官的兒子張信永其實本來對於繼承家業沒什麽興趣,他本人更喜歡讀書,他在北京的大學讀書讀得非常不錯。但是茶判官作為一個老古董,他不懂得變通,他不想讓兒子繼續讀書,而是想讓他回來幫助他經營茶鋪。也許是沒得選擇或者是怎麽樣。反正張信永確實是選擇回來幫助父親。與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他在大學相戀的戀人。兩個人成親之後,就幫助父親打理茶鋪。

嗨——怎麽說呢,其實這樣也不錯,隻是這個過程中張信永越來越對現在的這個狀態布滿,他不想繼承父親的茶鋪,他想讀書,遠走他鄉。但是怎麽說呢,茶判官這個人對自己的兒子太嚴厲了,而且也思想也太古板,腦袋裏都是這些子承父業,傳續香火之類的東西,還什麽留一口氣點一盞燈,我都……”

“薑會長!”老獵戶聽到這突然放下了茶杯,表情還會笑眯眯,但是阿龍明顯感覺到他是在糾正副會長。副會長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他停住了剛才的話語,轉了一個語氣繼續說道。

“總之,張信永他越來越不滿,直到前幾個月前的一切終於爆發了,那陣正值奉係和直係打的正歡。但是茶判官有一趟茶葉買賣要送到關東去。茶判官覺得途中都是老熟人打點過了,而且自己這邊也有別的事情於是便讓兒子代替前往。而是張信永也是的,他並沒有充分的意識到這躺旅行的危險性。竟然選擇讓新婚妻子陪著自己一同上路。”

副會長說到了這仿佛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實在是走不動了,便找個椅子坐了下來。

“這一去便發生了意外,他們火車快到山海關的時候在一個小站停了很長時間,夫妻二人坐著太無聊便下車散散步。然後意外發生了,他們遇上了一夥逃兵。”

副會長的講的故事戛然而止。大口喝起桌子上的茶來,看來接下裏的故事連副會長也不忍心講下去,他也是停了好久才知道怎麽講下去,

“事故發生之後,張信永帶著新婚妻子屍首回來時,像是換了個人,他精神狀態非常差,天天叨念著這個國家完了,待不下去了。最終他向母親坦白自己想要出國到國外去,但是就是茶判官家裏的財力是拿不出那麽多錢的。”

“母親還是為兒子著想的,就利用茶判官的家的家規將祖傳寶貝和地契都交兒子手上,然後就有後來的事情。母子倆賣掉了家裏的貴重物品,卞家在合同裏全權安排將兒子張信永送到美國,並且將全部剩下的錢全部給了兒子。茶判官發現這件事之後大為惱火,覺得這個合同無效,多次拒絕卞家來收地。後來為了阻止拆地才搞出了鬧鬼這一出。卞家主說了,他搞出什麽都沒事,卞家家主愛惜茶判官是個人才,隻要他願意到卞家的下麵的茶莊工作,前麵的事情都好商量。”

他說完了,眾人都沒有了話。

這個情況確實讓人非常震撼。而且讓人無語。你甚至都沒法說誰對誰錯。

阿龍低著頭搓著手。懸天靠著院門望著夜空。

還是老獵戶打破了寂靜,第一他在百行會地位頗高,第二今天他就是來打圓場的,不說話怎麽行,“所以我說啊,薑會長你也沒必要為了這事生氣,你說這麽複雜的事,連你都有判斷錯的時候,何況行九他們。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難為行九他們了。現在這一切誤會都解開了,你就不要在多想了。”

“我也不是多想,”副會長說到這又站了起來,“我生氣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快走幾步走到了阿龍身前,阿龍此刻正在低著頭,看著地麵,一臉接受批評的模樣。但是副會長顯然就是在麵對阿龍說話,“阿龍啊,你也是個大學生了,你讀的書那麽多,你說說你們今天做的事情,是合法的麽?”

“合法?”阿龍一愣,“薑會長您的意思我沒聽懂。”

“阿龍你一直在北京學習西方的知識,我下麵要說的這個道理你應該懂。我想說我們這個國家已經告別了那些時代了,我們江湖習氣其實已經不合適今天這個時代了。我個人是相信的,今天已經往後的日子裏,法律和秩序回去帶我們當初的江湖道義,這個道理我想別人不懂,你也應該懂吧。”

“薑會長!”老獵人有點不高興,他沒想到副會長說起了這些。“你不要把會裏麵的事情帶到這裏吧。小龍子他們年齡還小。”

“那就永遠不說嗎?”副會長轉向老獵人。他盯著老人的雙眼,仿佛和老人正在進行無聲的對峙。“阿龍他們這一代遲早會接手百行會,我要他現在就明白百行會的分寸有錯麽?”

“這是你們的分寸,不是百行會的分寸!”老獵人的聲音嚴厲起來。但是瞬間他覺得自己失態了。隻好咳了兩下,然後轉過身對阿龍說:“真抱歉,我們把百行會內部的事情拿到你麵前來吵。”

副會長則是不肯讓步,“阿龍他已經這麽大了,沒什麽不能說的,何況他已經接受了比較完整的教育,我覺得提前讓他熟悉百行會……”

“抱歉薑會長,”阿龍一拱手,他的語氣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我從小到大並沒有聽過百行會任何事情,可能我對我父親的事業沒有任何感情,我回來也沒有任何想要進入百行會的意思,我隻是想拯救我的父親,僅此而已。你們任何人不用在這裏征求我的支持,我把我父親救出來之後,我會立刻遠走國外,

就想茶判官的兒子一樣!”

最後這句話說得非常重了,甚至讓老獵人和副會長都是一驚。兩個人都對視一眼,難以置信的表情出現了。

“陸正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麽?”副會長嚴厲起來,連稱呼都變了。“值此國難家仇之際,你決定當逃跑者是麽?你這麽說我對你太失望了!我真懷疑你父親母親是怎麽教育你的!”

“薑會長,你這麽說對死者大不敬了吧!”一個中音更加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這個人穿綢裹緞,抓著合起來的扇子,剛剛走入九叔的小圓子,站在屋子外麵,但是氣勢已經衝入了屋子裏。合起來的扇子扇柄烏黑發亮在月光下反著寒光像是一把鋒利的短劍。直指著薑會長的鼻子。

“你可以說你們那個會長陸明輝看不好他兒子,但是你們這麽說一個早就去世的母親,這麽說過分了吧!”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葛爺。葛爺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凶相。仿佛是一個受了傷的獅子,對著圍攻他的群獸咆哮著。

薑會長一臉不屑,他跟葛爺之間重來就沒有兌付的時候,“這麽說你覺得陸家的事情你有發言權了?”薑會長這句話阿龍他們沒覺得怎麽樣,但是葛爺的臉色卻劇烈的變化起來。

多虧老獵人在這裏,一看情形不好立刻起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各位今天這事已經解釋清楚了,就聊到這裏吧。”說完,老獵人了站起身揮揮手。副會長一看有台階下,他一甩袖子,走出了院子。隨後老獵人也抱拳拱手走出了院子。

院子裏重新安靜下來,隻有葛爺還站在院子裏。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寡言,仿佛這個夜晚太長了,讓人感到無助。

“我來沒有別的意思。”最後還是葛爺先開口,他就跟那天在雜貨鋪時見到阿龍時候一樣,不停搖動他的扇子,說氣話來語重心長,“阿龍,九哥,我隻希望你們明白一點我來隻有一個意思。我不希望阿龍受傷。”

他走進屋,找個位置坐下來,點燃了一顆香煙,和九叔對坐著。九叔還是抽著煙袋鍋沒有說話,今天從開始到現在九叔沒有說過一句話,阿龍能感受到九叔情緒變化很激烈,但是他選擇了沉默,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我想我們之間不用打啞謎,我想別人不知道但是我還是能看透,你們現在幹的這些,目的就是為了調查明輝的失蹤案,但是我想說這是冒險的,非常冒險。我覺得明輝他也不希望正龍為此冒險。如果正龍出了什麽閃失,我想九叔您也不好向老主顧交代吧。”

“葛叔叔,調查時我要求的,出了問題也是我自己的問題。”阿龍此刻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踢開掉落腳邊的茶碗輕聲的說,雖然語言力度不大,但是態度很堅決。

葛爺凝望著阿龍的一舉一動久久沒有說話。這一刻讓他想起了阿龍的母親,她的倔強性格真的是一點沒剩的都傳染給了阿龍。

阿龍就站在那久久也沒有回應,堅定的身影就是他的武器,當初他沒決定加入之前怎麽搞都可以,現在既然他已經決定了,那就任憑任何困難在前也無法阻擋他的想法。

葛爺歎了口氣,“阿龍你知道我為什麽三番五次的勸阻你麽?”葛爺臉上的肉微微**著,情緒好像有些激動,“阿龍啊,我親口答應你媽媽墨靈,我答應她,永遠保護你,保證你的安全。”葛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隨著身體顫抖。

“你可能當時還小,你不知道你母親死之前是她自己有覺悟的,她特意找到我,希望我能夠在在未來的日子裏保證你的安全。”葛爺抬起手摸著自己的額頭。他顯得很無奈。“我能不答應麽?阿龍你也許不知道,我全世界誰的要求都可以無視,但是你母親的不行。我跟誰的誓約都可以打破,跟你母親的卻不能。”

葛爺激動的說完這些,然後便坐下來,摸著自己額頭,“我不能,所以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所以我才會三番五次的勸你停下眼前的這一切。”

“我不是一個非要組織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的長輩,我隻是一個想保護你安全的外人,阿龍你明白麽?”葛爺將自己熾熱的目光投向阿龍。他希望阿龍能夠回答他,向他做出保證,保證自己不再幹這件事了。

可是阿龍不能。有些事他必須做。

阿龍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心裏卻翻江倒海,父親的話也許他不在乎,但是母親這兩個字對於他的衝擊還是很大的,他突然意識到了母親已經去世這麽多年但是還在不停的保護他。阻止他做一些魯莽的事情。

不過他還是不能放手已經開始了,他想起了小神仙,現在小神仙音訊皆無。又想起了跟婉瑩的交易,卞穎的幫忙,他已經在這條調查的路上付出了代價,他不能就此停下來。停下來,這些代價怎麽辦。

他向院子走了兩步,任由秋風劃過他的臉龐,院子裏是滿天星鬥的銀色天空,他望著星空。仿佛母親的笑容出現在哪裏。不過他卻已經決定好了。

“葛叔,你說如果你是我,你會停下來麽?”他回過身,看著這個一副老京派式的男人,這個男人鞋是內聯升,帽子是盛錫福的。烤鴨隻在十月最熟那一批才吃。飯店裏點的菜都是菜單上沒有的。他的精致可以推導出他年輕時候的做派,他一定能夠理解阿龍現在的那種驕傲,“葛叔,你應該相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為這個事情我已經欠了不少人情,我必須做完它才能不負眾望啊。”

阿龍眼神中的驕傲與尊嚴讓葛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複。他有心說兩句:你這個小孩子你懂什麽之類的。但是仔細想想,確實啊,如果自己是他,自己也不會停下來。

這就像是一個漩渦,既然已經踏入就無法停下來了,越陷越深隻是注定結果。

葛爺有心再說兩句,你注意安全之類,但是細想想,這些話很是多餘。於是他一言不發的離開了九叔的院子。

門關上了,阿龍等人才反應上來。

阿龍望向門口,九叔後院的小木門已經關上了,院子裏隻有靠牆站著的懸天,屋子裏隻有抽煙帶的九叔,屋子中央站著迷茫的他自己。

阿龍緩了緩自己的情緒,開始收拾一片狼藉,自己摔掉的茶碗碎片和已經幹掉的茶葉被阿龍一點一點的紹幹淨。他幹了幾下一個長滿老繭的手接過了掃帚。

“阿龍啊,我來吧。”這個人是九叔,此刻她的背有些陀,看著是那麽弱小的一個老頭子。完全不像是當初見麵的意氣風發,身強體壯的感覺。阿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覺。

“九叔,葛爺跟我母親是什麽關係啊。”

九叔歎了口氣,他知道經過剛才哪些事,阿龍一定會問這個問題。

“這個嘛,我還不知道你父母的事情你了解多少啊。”九叔摸了摸頭,然後繼續掃地。

“我父母和葛叔都是曾經一起留過學,我就知道這些。”

“是啊,他們三個人不僅一起留學,而且從小就是關係特別好的朋友。”九叔一邊劃拉著地麵,一邊幽幽的說,“你母親墨靈是上一代老會長的女兒,葛爺是行會裏第一大家族的小兒子,陸家是行會中最古老的家族,三家人的孩子自然會在一起成長。留學回來之後三人一起為百行會工作。但是我們這些年紀大一點的人都能看出,三人雖然表麵是好朋友,其實兩個男的都愛著墨靈。說真的,你母親當時確實非常優秀,追求的人不在少數。最有優勢當然就是葛家的孩子和陸家的孩子。但是確實也難分伯仲。

隻是從留學到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在這些事情中間你的母親突然做了決定,選擇你的額父親陸明輝。當時葛家的這位少爺還幾經情緒崩潰,大鬧婚禮,後來也不知道怎麽才緩過來。”

這個夜晚秋風蕭瑟,誰也無法走出這個秋風蕭瑟的夜晚,隻能由此沉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