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1.
季霖鬱靠在門楣上不住歎息,手機屏幕正顯示著蘇母的尿檢結果。他準備了一整個兒下午,就等著蘇兮進門跟她開誠布公地談論阿姨的病情,可剛進門就遭遇此番狀況,這令他感到既無措又無語。
三十多分鍾過去,蘇兮貌似停止了哭泣。她猛地拉開門,看季霖鬱站在那兒便隻顧當頭一句道——“我媽呢?”
季霖鬱迅速背過手去:“體檢完以後阿姨說約了朋友,我就直接送她過去了,晚點兒再去接回來。她本來是要跟你說一聲的可你手機關機了。”
“哦,沒電了。我媽是有幾個姐妹在這邊。對了,體檢結果怎麽樣?”
季霖鬱的目光陡然一滯,看蘇兮臉上淚痕尚存,改口道:“還……還沒拿到,有幾項生化方麵的測試明天才能出結果。”
“怎麽還測生化了?不就是些常規的體檢嗎?血壓、心髒、b超什麽的?”季霖鬱遲疑了片刻,猶猶豫豫地說:“我,我這不是在醫院有人嗎,盡量做得仔細了點兒。你別擔心了,我明天再跑一趟。”
“……”
“那個……你,沒事兒吧?哭了?怎麽,談得不順利?“
蘇兮淡淡一笑:“我沒事兒。跑客戶嘛,總得麵對各種問題,最近壓力是挺大的,我發泄一下就好了。”她說著,隨手撩了撩滑落至額前的碎發。
“其實你不用什麽事兒都壓在心裏,不是有我嗎?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至少我能幫你排憂解難啊。”季霖鬱抿抿嘴唇,悉聲安慰道,“對了,吃飯了嗎?要不我先去給你弄點兒吃的。”
蘇兮摸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胃,沉默著點點頭。
就這樣,季霖鬱大步走向廚房,可剛才穿過客廳又猛地扭過頭來——“蘇兮,要不明天………你還是跟我一起去趟醫院吧。”
2.
穿刺手術安排在了三日之後。可蘇母在檢驗第二天就已經被安排進了病房,被要求做術前的各項準備。就尿檢跟B超來看,情況不容樂觀。她的每項指標都偏離了常規,特別是尿蛋白、隱血跟白細胞數量更是超出常規好幾倍。基於此,醫生建議做一次腎穿刺活檢。
拿到報告的一刻,蘇兮頓感眼前漆黑一片,整個兒世界都被滾滾濃煙罩住了。她在充斥著消毒水味的窄窄走廊裏來回踱步,良久,終於被季霖鬱攔了下來。
“蘇兮,你不用太擔心。醫生都已經說了,腎穿刺隻是一種微創針穿刺術,不需要開刀,整個手術過程又有B超影像引導,提取腎組織也很少,腎髒自身的止血及修複功能也很強,所以一般來講是很安全的,一般臥床休息24小時後就可以下地走動了。而且醫生也說了,穿刺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手術是沒什麽好擔心的。可是並發症呢?創口感染呢?我又怎麽能不擔心呢?”
“這不是還沒發生嗎?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自愈能力也不同,說不定阿姨一點不良反應都沒有呢!你別把事情想得太糟糕。”
蘇兮不停捋著鬢角的碎發,看上去煩躁極了。
“無大礙能被安排穿刺活檢嗎?”她拿出手機,指著屏幕說道:“你看,這是我剛在線上醫生那兒了解到的。這第一條就是血尿,多數人可能持續1-5天可自行消失。可少數人會持續1周左右,甚至可能需要輸血及外科手術止血!”
“上麵不是都寫了麽,隻有極少數的人會那樣!”
“那你再看這個動靜脈瘺,嚴重的會肉眼血尿不止,如果出血較多還需要手術處理。而且指不定會誤傷其他器官:肝、腸等器官。”
“人家做了強調:腎穿刺引起嚴重出血需要腎切除及誤傷其他器官的機會很少!就這間醫院,開展腎穿刺27年來尚未見到過需要輸血和腎髒手術的並發症。”
“少是少,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啊!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指不定我媽就是那百分之一呢?這是小概率事件,可要是真的落在我媽頭上我該怎麽辦啊!”
說著說著,蘇兮的眼淚又來了。季霖鬱見狀,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我害怕。”她的雙肩劇烈顫抖著,“我怕我媽出事。”
季霖鬱靜靜站著不說話,如同天地間的一塊巨石,任風暴來襲,巋然不動屹立不倒。任何人,隻要靠近他,就能得到足夠的安寧。他緊緊將她攬住,用胳膊跟胸膛築建起一個臨時的安全島嶼。
半晌,他鬆開雙臂,溫柔地扳過蘇兮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他的目光赤誠,瞳孔深處似乎燃燒著兩團堅毅的火焰。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理解你的恐懼,你的擔憂我也能夠感同身受。但現在絕對不是一個放任自己脆弱的時刻。因為隻有你表現得堅強,阿姨才會振作精神。”
他說著,輕輕按壓著她的太陽穴:“蘇兮,你太緊張了,放輕鬆好嗎?萬事從來都沒有你所預想的那麽糟糕。而且你要知道,無論現在還是未來,就算發生天大的事,我都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3.
沈山南坐在寬闊的辦公桌前,任憑掩不住的愁容爬上眉眼。他緊緊攥著手機,頭頂陰雲盤旋。眼前的局麵皆來源於方才的一通電話——
十分鍾之前的投標大會上,“萬邦”意外被耍,眼看就要落入口袋的項目突然不翼而飛。原始利潤三千萬,萬邦的標書做到了四千五百萬,跟一間新晉皮具公司商量好了請他們維標,之前也已經合作了七、八上十次,滿以為信任感早已建立,哪料就在剛才的投標大會上對方出爾反爾,竟擅自作主以四千一百萬的價格將項目一舉拿下。
沈山南用力一掀,鍵盤高高揚起,上下翻滾,直搗屏幕,而後以倒扣的姿態落向桌麵。他將鍵盤扶正,再用力掀起。
同樣的動作重複到第三次,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沈山南泄了一口氣,迅速將桌麵擺放齊整——“請進。”他說著,挺胸昂首,將領帶扶正。
推門而入的是市場統籌部負責人。他仰首便撞上那充斥著震怒的雙眸,氣息一滯,小心翼翼地說道:“沈總,我們剛才接到現場的消息……”
“我聽說了!”“沈山南斬釘截鐵道,“講好了維標卻突然來上這麽一手。混蛋!無恥!奸詐!背叛!”他沉沉說道。其中威力,不言自明。
“沈總,這件事我們也感到憤怒。”
“憤怒沒用,後悔也沒用!得有對策!”沈山南麵容緊繃,炯炯目光像是兩口即將噴發的火山。
“現在兩家公司合同簽訂,廢標是不可能了。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越是怒火中燒就越是得迫自己迅速冷靜。他拿過手邊的鋼筆把玩,口中念念有詞:“他們會回來找我談的,一定會。一路打通關係的是我們,多方聯係鋪墊到位的也是我們!現在局麵出現如此巨大的反轉,項目的問題事小,重要的是主動權落到了他們的手上。”
“沈總,據您對目前形式的評估,他們是想跟招標方搭線,半道兒殺進這個行業與我們作對手嗎?”
沈山南眉頭緊皺,深深思忖著,少頃,神色忽而一頓:“不,正好相反。我估計他們是發現行業愈發規範化,市場不是那麽好進駐了,想要大賺一把立馬退出。為一時之利,逞一時之能,竟然毅然決然切斷後路,說明他們也根本沒想著跟萬邦再達成合作。”
“沈總,那……”對方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沈山南打斷——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往往皆為利往。這種事遇見多了,也就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至於萬邦,咱們也別過分擔憂,鼓舞士氣,伺機而動!”
負責人站在原地不動聲色,目光直追腳麵。沈山南正想打發他出去,他卻突然用那種孤注一擲的目光平視前方,接著張口說道:“沈總,還有一件事……盡管說出來可能不太好,但為了以防萬一,我覺得我有責任向您匯報。”
沈山南舉目:“但說無妨。”
“關於這間維標公司,我們剛才拿到內部消息,聽說他們正在進行被收購之前的準備工作。”
沈山南眉頭一擰:“你這話說的,聽起來像是意有所指啊!”話罷,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命其繼續。
“是這樣的沈總。我們聽說,收購方是江臨皮革智造。”
話已至此,對方不用過分說明沈山南自是了然。維標方膽敢搞出這麽大的動作,恐怕是要以此次“截胡”為籌碼,在被江臨皮造收購的時候討個高價。
可換個角度想想——若並非如此呢?若事實與自己的猜測正好相反呢?
沈山南用力閉上眼睛,他覺得脊背發涼,心底橫生出無限惶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