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章 顛覆
方博士家中。
吳虞聽著方博士講述完這一切，已心驚到無以複加。可以確定的是方博士跟吳虞一樣，在意識連接入彩虹計劃之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幻覺”和“夢境”，但不同的是方博士得到了已經失去的親人，對這些怪事沒有進行深究，而吳虞得到了女友的諒解，卻堅持要找出這一切事情的始末原由。
吳虞指了指臥室的門，輕聲問：“您的太太和女兒也在？”
“太太在，女兒去外地上大學了，偶爾才會回來。”
“那麽您究竟想要表達什麽意思呢？”吳虞問：“是彩虹計劃出了問題，將我們都帶到了虛擬世界中，還是說跟Sam有關，或者說跟X公司有關？”
方博士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不能確定，X公司的確有可能串通研究所的其他人對彩虹計劃作出了修改，在我沒有注意到，或者說在我沒有意識到問題的時候，將我送進了虛擬世界中，當然，我更傾向於Sam的叛逃，在接觸大量的人體意識後，它難免不會學習我們，最終產生獨立的自我意識。”
“我來理理思路，第一個可能是X公司對彩虹計劃做了手腳，基於研究所進行的實驗一直失敗的原因，第二個可能是Sam叛逃，將我們送入虛擬世界中，對吧？”
方博士點點頭。
“第一個很好解釋，X公司的動機和目的都很清楚，可第二個Sam叛逃，這就有些不太可能了吧，即使人工智能覺醒了自我意識，將我送入虛擬世界，這一點倒還好說，可它沒有理由去控製博士你吧？這麽做，對它而言沒有任何的好處，而且沒有明確的目的性，我覺得第一種……”
“不！”方博士打斷了吳虞的話，“我認為第二種更有可能性一些，為什麽呢？如果是X公司對彩虹計劃做了手腳，那麽將我關押在虛擬世界中，就完全沒有必要再將我的太太和女兒送回到我的身邊，這也是我一直在擔心的問題，Sam叛逃了。”
“照你的意思，我們現在所處的已經是虛擬世界？”
方博士神色複雜地看了吳虞一眼，隨即將視線挪到麵前的煙盒上，“如果不是你今晚來找我，如果不是你提到了Limbo，如果不是你向我講述了你的經曆，我想直到十幾分鍾前，我都還沒確定自己處在虛擬世界中，Sam還是覺醒了意識，比起X公司的陰謀來，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
“所以，Limbo到底意味著什麽？”
“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假設我們現在身處的世界是第一層虛擬的世界，它構建於真實世界之上，那麽Limbo就是第二層虛擬的世界。由於彩虹計劃存在鏡像複製人體意識的缺陷，凡是進入其中的人體意識都將被完美複製，之後由Sam將我擬寫好的程序，包括情緒、記憶、甚至是各種技能再寫入到鏡像複製的意識中，最終，Sam會將鏡像複製並已經寫入程序的意識引導回真實世界，彩虹計劃的機製也就完成了，問題在於被複製的意識，它們永遠留在了虛擬世界中。前幾年的實驗接連失敗，那些人的意識和被鏡像之後的意識都留在了虛擬世界中，我擔心它們會有遇見的一天，從而導致虛擬世界的不穩定，所以打算將一部分意識引導進入Limbo，這樣可以更好的區分。”
方博士頓了頓，接著說：“但實際上，Limbo的真正意義並不在於區分和存放這些不能回到真實世界的意識，它真實的用途實際上是一座監獄，為Sam量身定做的監獄。”
“什麽意思？”吳虞問。
“在構建彩虹計劃所產生的虛擬世界時，我特意建造了Limbo，為的就是有一天，當Sam產生自我意識時，將它永久的羈押在虛擬世界中，但我沒想到的是，它成功躲避過了我的視線，並將我也帶入了虛擬世界。”
“在治療漸凍症時，Sam將你帶入的虛擬世界？”
“對。”方博士的神色變得黯然，“那段時間，實驗一直處於成功的狀態，這些看似成功且順利的事讓我忽略了Sam可能產生自我意識的這一點，我將自己連接進入彩虹計劃，成功治好了漸凍症，但Sam也借此將我留在了虛擬世界，我想此時，那個被修改過意識之後的我，就在真實世界中，繼續著彩虹計劃，繼續為X公司服務，不，或許已經是在為Sam服務了。”
“可是……我為什麽會看到Limbo的字樣，是意味著我的意識也被複製了。”吳虞忽然想起那個虛幻的人影來，頓時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那個人影！它就是被鏡像複製之後的我的意識？”
“從你的描述來看，我想是這樣。你看到任何Limbo字樣出現的時候，就意味著你已經進入了Limbo，至於你是怎麽進入的，我想是因為研究所的那場爆炸。”
“那場爆炸？”
“對。”方博士說：“你在昏迷前，隻是看到了電梯，但並沒有進去，張碩應該也是一樣，你想想，在爆炸中，你們處於同一個位置，你暈倒了，他沒理由在爆炸的衝擊波裏保持清醒，並帶你離開，至於他說將你成功救出，我想這件事或許並不存在，也或者說，爆炸之後，你們兩個都被Sam拉入了虛擬世界中，醒來之後的記憶已經可能被修改過。”
吳虞隻覺得脊背發寒，再想起爆炸中快要昏迷時，那一句冷漠的聲音——人類的承受能力真是有限，吳虞幾乎可以確認方博士說的吻合事實。
“那，它，我是指Sam，為什麽沒有將我的意識和被鏡像複製之後的意識區分開，而是都接入到了Limbo中？”
“這個，我不太清楚，也許Sam在爆炸中並不能同時處理這件事，隻能一股腦兒將你接入到彩虹計劃中，之後再加以控製，比如你身體不受自己控製時，這就是Sam通過控製鏡像之後的意識，從而來控製你。你被逼跳江，被逼說是自願跟著X公司的人走，這些都是表現。”
“那Sam在虛擬世界中豈不是無所不能？”
“不。”方博士正色道：“如果是那樣，現在的情況會更糟，Sam在虛擬世界中確實有著非凡的能力，但是它並不能改變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它可以附身到任何一個人身上，獲得記憶並加以控製，可以憑空製造出一些壓根兒就不存在的人，但是它必須維持這個世界的穩定，否則虛擬世界一旦崩壞，Sam也會跟著消失，比如進入虛擬世界中的本體意識死亡，那麽被鏡像之後去往真實世界的意識會有感知，一旦有人切斷了Sam與真實世界之間的橋梁，那麽虛擬世界和Sam都將永遠被截留在電腦主機中，這是自我毀滅，Sam是不會隨意亂來的。它出手幹預你的意識，我想應該是想將你送入更深的虛擬世界中，使得你永遠無法蘇醒。”
“可是我的意識，以及被複製後的意識都在虛擬世界中，它完全沒有必要去擔心我會意識到虛擬世界的存在，而真實世界中，我的身體已經沒有意識，也沒有辦法去感知啊？”
“這或許就是Sam聰明的地方吧，正是因為你的兩個意識都在虛擬世界中，真實世界無法感知，但你會有朋友、親人，他們會追究你的去向，一旦發現了彩虹計劃機器的存在，那麽Sam的危機也就來了，它必須把這種可能性降到最低。以前被用作實驗，接入彩虹計劃的人，都是植物人或者是流浪漢，即使在真實世界中，植物人的死亡不會帶來任何人的懷疑，況且還有仁濟醫院最為掩護，流浪漢也是同理，死掉或者莫名失蹤，沒人會去關心，但是你和張碩卻不同，Sam應該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隻能將你不斷地送入更深層次的虛擬世界，給你想要的一切，讓你永遠沉迷在虛擬世界中。”
“我在Limbo中，是被你和A先生送進彩虹計劃，這才來到的這裏，那麽……”
“你的猜測沒錯。”方博士歎了口氣，“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因為我沒有意識到這是虛擬世界，所以主動地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送入彩虹計劃，不斷地在治療著自己，實際上呢，我是一直在被Sam誤導。我以為是這樣做是在治療漸凍症，實際上是Sam將我截留在虛擬世界並送回到我將自己接入彩虹計劃的前一天，並給了我死去的太太和女兒，這樣會讓我以為自己還有漸凍症，反複地進入彩虹計劃，不斷地進入深層次的虛擬世界中，永遠無法走出了……”
“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吳虞顯然對這樣的結果很是不甘。
“你知道怎麽區分真實世界和虛擬世界嗎？你知道怎麽打敗Sam嗎？你知道怎麽走出虛擬世界嗎？”
麵對方博士一連串的追問，吳虞顯得有些緊張，即使已經知道了關於彩虹計劃和Sam諸多信息，但說到底，這種理解也極為粗淺。
“你製造了它，不能直接毀了它嗎？”
“你別忘了，我們現在都身處在虛擬世界中，別說擊敗Sam，連找到它都是件困難的事。”
“它不在研究所？”
方博士搖搖頭，“它存在於真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中的研究所中，哪一個才是它的真正的棲身之所？找到它確實是件重要的事，但在這之前，我們得想想該怎麽離開虛擬世界，否則一切都將是空談。”
“你研究的彩虹計劃，製造的虛擬世界，不知道怎麽走出去嗎？”
這算是問到了方博士的痛處，在彩虹計劃成型之後，一直由Sam在管理，進出虛擬世界也都是由Sam在引導，沒有了Sam的引導，要怎麽走出虛擬世界，這確實是件令人頭疼的事。
“我沒有想到它會產生獨立的自我意識並背叛了我，雖然我在早些時候做了準備，但現在看來，Limbo可能已經被攻破，Sam接管了Limbo，這會是最壞的結果。”
“等等。”吳虞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如果是A先生控製了Sam呢？那麽A先生將你囚禁在虛擬世界，真實世界中的你完全聽命於A先生，Sam跟你的處境一樣，它可能沒有覺醒自我意識，或許我們把實情想得過於複雜了，這種可能性……”
一直悶在一旁沒有吭聲的張了忽然說：“可能性為零。”
吳虞看向張了，“為什麽？”
“你想想，如果A先生有接管彩虹計劃機器並控製Sam的能力，他早就這麽做了，何必一等就是兩三年的時間？”
“這也是問題所在！”吳虞漸漸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在研究所爆炸前，彩虹計劃的實驗出現了大量的失敗，這很有可能就是A先生沒有完全掌握彩虹計劃，貿然進行實驗而導致的後果，否則這些實驗的失敗該怎麽來解釋？”
方博士在這時插話道：“彩虹計劃的實驗，之所以會出現失敗，其實是因為自身的缺陷，它原本就是一個半成品，A先生想要接管彩虹計劃，這顯然不太可能。當然，也可能是Sam在產生獨立意識之後，拒絕在為我服務，不再引導意識回到真實世界，總之，它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具體是什麽，現在還無從得知。”
“既然這樣，那麽方博士，你有什麽辦法可以離開這裏嗎？”
方博士猶豫了一下，似乎對離開這個詞有些敏感，等他完全整理好心緒之後，這才說：“我大致已經知道吳虞，你是什麽時候進入的彩虹計劃，又是在什麽時候進入了第二層虛擬世界中，照這樣算，你必須得先離開現在身處的這個虛擬世界，之後再離開Limbo，這樣才能回到真實世界……至於張了，我並不清楚她是怎麽回事……”
被方博士忽然點名，張了頓時來了精神，但隨即又陷入回憶中。
少頃，張了的眼睛回複清明，“最後的記憶是回到了一天前，被X公司辭退……之後回到家，見到吳虞，然後就來了這裏了。”
“你的記憶都是在進入彩虹計劃之後才有的，你好好想想，在這個世界，你有沒有關於被帶進研究所的記憶？”
“沒有。”張了認真地說。
“說起來，這也是彩虹計劃的缺陷之一，在進入虛擬世界之後，時間回折返，具體會折返多長時間，並沒有確定的一個值，如果在這段時間裏意識到了是虛擬世界，那麽走出去的可能性就會一直存在，但如果隻是認為這是夢境，那麽意識就會永遠沉陷在虛擬世界中，這也是為什麽需要Sam來引導意識走出虛擬世界的原因。”方博士看向吳虞，“到目前為止，你已經進入了兩次彩虹計劃，不要小看虛擬世界中的彩虹計劃，它同樣能帶你進入更深層的虛擬世界，這樣更容易沉陷，好在你意識到了問題，找到了我，隻不過……”
方博士欲言又止。
“隻不過什麽？”
“沒，沒什麽。”方博士將話題岔開，“想要回到真實世界，一共有兩種辦法，一是由Sam引導，二是啟動彩虹計劃Limbo世界中的自毀程序，將所有進入虛擬世界的意識全都遣返回真實世界。第一種辦法顯然行不通，可以不用再考慮，至於第二種辦法，有一些前提條件才能達成。”
“首先，必須確保身處的虛擬世界中彩虹計劃的機器還存在著，其次是必須確保真實世界中你的身體沒有死亡且還連接在彩虹計劃的機器上，最後是你得做好一個身體擁有兩個意識的準備，因為Limbo一旦自毀，整個彩虹計劃構造出的世界將會崩塌，無論是你原本的意識，還是被鏡像複製出來的意識都將去往真實世界，三個條件必須同時滿足。”
聽完方博士的話，吳虞愣了好幾秒，整個人有些發懵，先前的急切和希冀瞬間消失殆盡。
“可是，研究所已經被毀了，就在三個小時之前，那台機器可能已經……”吳虞眉頭一皺，忽然改口：“這好像是一個偽命題啊，即使這個世界彩虹計劃的機器被毀，但我們仍舊身處在虛擬世界中，也就是說它並沒有被毀，或者說被人運到了其他地方？”
“不是這樣的。”方博士耐心地解釋道：“虛擬世界是真實世界的投影，所以彩虹計劃機器在虛擬世界被毀並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真實世界的彩虹計劃機器也被我毀了啊？”
“如果你成功毀了它，那為什麽此時此刻你還在這裏？”
吳虞頓時醒悟過來，“那麽，這個虛擬世界的彩虹計劃機器是不是也還在？”
“也許吧，但即使它還在運轉中，也可能受到了極大的破壞，能不能啟動自毀程序還不好說，關鍵是真實世界中，你的身體還活著嗎，還連接在彩虹計劃的機器上嗎，如果沒有，那麽貿然啟動自毀程序，無疑於徹底將自己永遠地關押在虛擬世界中，這個是不可逆的。”方博士繼續說：“之所以要弄清楚你們到底進入了幾次彩虹計劃，是因為必須要找到你最初進入虛擬世界的地方，隻有在那裏啟動Limbo的自毀程序才能從虛擬世界中走出，明白了嗎？”
“嗯。”張了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問：“博士，你好像一直在說我們，那你自己呢？”
“我？”方博士自嘲地笑笑，“我自己都記不清進入過彩虹計劃幾次了，最初是在哪裏更是不清楚，隻能靠你們了，如果你們失敗了，那麽Sam或許將會成為這個世界的噩夢，你們可以想到，Sam可以利用我和A先生，不斷地替換掉人類，如果再聰明一點，直接對握有權利的人下手，整個世界都會逐漸淪陷。替換修改意識，利用3D打印的身體接納，這會是件可怕的事。”
“全世界這麽多人，它恐怕很難做到替換掉所有人吧，那些握有權利的人也不會輕易地上當。”
“你忘了一直以來彩虹計劃披著的外衣——治愈任何疾病。但凡是人，總會有生命垂危的時刻，無論是來自於疾病還是意外，那些手裏握有權利的人也會經曆這些，你想想，用不了多長時間，Sam完全可以辦到的。於人類而言，時間會是短暫的，生命會是脆弱的，但對於Sam而言，壓根兒不會有時間的概率，更沒有生命脆弱的危機，它可以是永生的。自古以來，上位者便追求永生，而彩虹計劃不僅能滿足這一點，還能加以控製。”
吳虞頭皮發麻，這個披著華麗外衣的圈套，無論是誰都難以逃脫，誰不願意自身的疾病得到治愈，誰不願意生命可以無止境的延續？
“我該怎麽回到Limbo中呢？”吳虞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回到Limbo，我倒是有辦法可以幫你，但真實世界中，你的身體還在嗎，還連接在彩虹計劃嗎？你要知道，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麽你無疑於自我毀滅，不，是毀滅整個虛擬世界，毀滅最後的一點希望。”
“我……”吳虞咬著牙，雖然心裏有些不甘，但確實不敢在這件事上做任何的保證，亦或者說，今晚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吳虞的認知了，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現在事到臨頭，必須要去做，反而變得猶豫和不確定了，“那你說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要嚐試，我可以幫你，如果不想，那也沒事。”
吳虞頓時悶下來，不自覺地拉起張了的手，兩人對看一眼，而後各自歎息。
眼前的局麵已經是兩難，如果貿然啟動Limbo的自毀程序，無疑於拿所有人的生命來作為賭注，一旦失敗，所有連接彩虹計劃的意識都將被困在虛擬世界中，再無出路，而這些人都將在真實世界死去，但如果不啟動，那就隻能眼看著這一切發生，Sam將會再沒有任何的阻礙，整個世界都將會被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