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 片段
這會是個漫長的過程。
方博士做好了長期失敗的準備，但他沒想到的是A先生的耐心極為有限。
在一次“誌願者”死亡事件之後，A先生對方博士提出了新的要求，徹底放棄彩虹計劃的外衣，僅保留內核，也就是意識共享的模塊。這看似對整個彩虹計劃沒有任何的影響，但方博士深知，這樣的舉動會讓研究所徹底淪為X公司控製人類的工具，就醫學層麵而言，則意味著全盤放棄。
“失敗，失敗，你還想失敗幾次？”A先生的麵色極為難看，坐在研究所的沙發上，眼睛盯著麵前的機器，“為了它，公司已經投入了巨額資金，警方也逐漸開始調查流浪漢失蹤的事，不管成與不成，你總得給句話吧，方博士？”
“現在處於關鍵時期，你要清楚這一點！”方博士並沒有打算示弱的意思，“既然要得到，那就必然會有失去，它已經為X公司帶去了很可觀的收入，至於應對警方，那是你保證過的事，難不成你要我去應對？”
“我希望你記住今天說的話。”A先生說：“我可不是慈善家，還有，我的建議你最好考慮清楚，隻保留內核就不會有那麽多的問題，你不是一直說失敗的原因在於意識進入虛擬世界之後無法識別真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無法正常地走出嗎，如果取消這個虛擬世界，而改為另一個絕對的安全域呢，就是你說的Limbo，我想這樣或許會對我們的計劃更有幫助些。”
“你以為這件事有這麽簡單嗎？”方博士歎了口氣，“Limbo也並非是絕對的安全域，而且它的存在也不是作為進入其中的意識的棲息地，而是……”
“而是什麽？”A先生眉頭一皺。
“資料裏確實寫Limbo是安全域，但它其實是一座監獄，一是為了關押那些我們不能控製的意識，二是為了整個彩虹計劃的安全性著想，用以關押Sam，在它完全失去控製時。”
“嗬。”A先生冷笑著說：“連彩虹計劃本身現在都處於失敗中的調試階段，你還在擔心人工智能叛逃的問題？”
“任何事都必須留有餘地，否則將來一旦出事，就將是不可控的局麵。”
“人工智能潛逃，虧你敢這麽想，這個命題已經存在超過40年的時間了吧，可你看到現在，整個世界哪裏出現過一例？”
方博士搖搖頭，表示不認同，“沒發生並不表示不存在，別的項目我不敢說，但就彩虹計劃而言，人工智能在虛擬世界中已經接觸過不止一百個人體意識，同時它還為這些意識做出修改，將一些技能和認知灌輸到意識當中，難保它不會學習人體意識，最終產生獨立的，自主的意識，你要知道，人和人工智能的區別之一就是學習能力，但直到現在我們都不能確定，人工智能時候擁有學習能力，單純的植入如果也算學習，那麽將來，在接觸更多的意識之後，難保它不會獨立。”
“既然這麽擔心它，還處處設防，那早些時候倒不如直接不製造它出來，引導意識這種事，非得要人工智能來完成嗎，還是說方博士你是故意用這樣的理由來搪塞我？”A先生從桌上拿起一頁資料，一邊看，一邊接著說：“這份草圖是虛擬世界的架構，和真實世界幾乎完全一樣，這麽做有什麽意義，照我的意思，但凡進入彩虹計劃的意識，直接搞個小黑屋全都關起來，再一個個慢慢地引導出來，豈不是更為簡單？”
“意識控製大腦和身體，一旦脫離身體就是極為脆弱的存在，如果發現身邊的環境、人物、事件全都變了，整個世界陷入黑暗中，這些意識會直接崩潰掉，即便返回身體內也已經失去了任何的意義，這等於是在製造植物人，這樣你覺得可以嗎？”
“照你這麽說，還非得給它們一個虛擬世界？”
方博士做了個停的手勢，“我跟你說這些也沒什麽意義，該怎麽做我心裏有數，還有，請你把監視我家人的手下撤走，我不想他們卷入到這些事裏麵來，如果這算是一種威脅，那毫無意義，既然我走這一步，就沒再考慮過家人的問題。”
A先生麵露尷尬，將臉轉向一旁站著的手下，“有這回事兒？”
“啊，是……”那人見A先生臉色有些難看，急忙改口說：“沒有這回事，我們也是為了他們的完全著想，如果博士不需要的話，我立即就叫他們撤走。”
“喏，解決了。”A先生站起身來，“你盡快把機器修理好，醫院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院長會積極配合，有合適的植物人會立即送過來，如果還有什麽別的需要，記得打給我。”
話說完時，A先生已經帶著人走出了研究所的主室。
方博士轉向一旁的張碩，“你覺得問題出在哪兒？”
“不太清楚，機器壓根兒沒出故障，或許是別的什麽地方出了問題？”張碩說著。他對於彩虹計劃的了解極為有限，雖然大致猜出了方博士和A先生之間的交易，但對於彩虹計劃本身，他是處於一種完全無法理解的狀態，就他目前的認知而言，意識脫離人體，仍舊是件不可能成功的事。
“你是說Limbo？”方博士自言自語地說著，又開始擺弄機器，確認沒出任何問題之後，他開始著手解決Limbo單調的問題。到目前為止，Limbo作為彩虹計劃虛擬世界的一部分，但其中僅僅隻有一些簡單的設定，比如天空和大地，而Limbo和彩虹計劃本身的虛擬世界間有著厚重的壁壘，進入彩虹計劃的意識不可能自主地進入Limbo，除非是由Sam在做引導，但這時不可能的事，因為方博士並沒有對Sam下達過這樣的指令，那麽剩下的隻能是這兩個虛擬世界間的壁壘出現了問題……
天色很快暗下來，方博士早早地離開了研究所趕往家中。
今天是女兒的生日，他答應要送一件像樣的禮物出手。至於什麽是像樣的禮物，方博士心裏壓根沒什麽概念，如果說錢能買到像樣的禮物，那麽這件事就是簡單的，如果錢買不到的才算是像樣的禮物，那麽方博士可能就隻剩下時間了。
在踏入禮品屋前，他猶豫了一會兒，這些看著極為幼稚的玩具和飾品總給他帶來一種極為深切的自我懷疑感，為什麽自己要出現在這裏，是為了買什麽，買給誰，女兒嗎？
方博士的腦子一片混亂，在零星的記憶中，女兒和妻子已經在四年前的車禍中喪生，但現在卻好好地出現在記憶中，此時還在家裏等著自己。
他自嘲地笑笑，什麽時候做了這樣的噩夢，竟還一直記著？
禮品屋的店員很快迎上來，看著麵前稍顯遲疑的方博士，腦子裏立即有了套說辭。
“先生，選禮物送給太太嗎，看中了哪款可以告訴我，也可以由我來給您推薦。”
方博士略顯拘謹地抬起頭，“送女兒的，過生日，哪種會比較好一點？”
“請問您女兒多大呢？”
“嗯……”方博士想了想，說了句：“14歲。”
還沒等店員開口，方博士又改口說：“應該18歲了？”
店員大致已經覺得這會是個複雜的重組家庭，或者說是個常年沒有見到女兒的離異家庭，光憑記不清年齡這一點便足以證明。
稍微思索一下，店員還是耐心地問：“是14歲還是18歲呢，如果是18歲，那就是成人禮，這和送給14歲孩子的禮物可不太一樣呢？”
方博士沉著氣，想了半晌也沒個答案，店員跟著站了會兒，自覺無趣，之後便走開招呼其他客人了。
琳琅滿目的商品落入方博士的眼中，隻覺得天昏地旋，等反應過來時，禮品屋已經到了打烊的時間。
店員硬著頭皮走過來，又問：“先生，您選好了嗎？”
方博士問：“什麽樣的禮物算是拿的出手的？”
店員鬆了口氣，有想法，總比一問三不知的要好，她很快指著貨架最上層的一個音樂盒，說：“那個音樂盒賣的很好的，純手工製作，另外還有鍾表功能以及精巧的台曆，送女孩子做生日禮物是最合適的。”
“這樣嗎？”
“你相信我，沒錯的。”
方博士猶猶豫豫地接過來，到櫃台結賬，再加以精美的包裹，之後被店員鬆出門外。
進院子後，方博士停下腳步，他已經不止一次的在這個位置停下來，通過窗戶，看著屋裏明晃晃的燈光發愣。這一切仿佛都隻會出現在夢境中，但不論方博士如何努力地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到最後也不過隻是反複地印證自己在胡思亂想。
生日主體的背景牆已經設好，太太正將飯菜端上桌，幾個孩子圍著，女兒半坐在居中的地上，嬉笑著拆客人們送來的禮物，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一切都那麽真實和美好。
方博士拖著疲憊的身子打開門，客人們的問候聲傳來，太太的目光注視，女兒推開人群跑過來一把抱住他，撒著嬌要“奪”走禮物，而後迫不及待地打開，讓音樂盒開始運作起來……
“回來了，我在等你呢。”
“嗯。”方博士走到茶幾邊，看著蛋糕上的蠟燭表示的字樣“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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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生日會的喧囂已經褪去，女兒已經安靜地睡下，太太還在廚房裏收拾殘局。
方博士一個人在書房裏坐著，他一遍一遍地看著手上的文件，而後再一一的校對，做完這些，他靠著椅背，稍作遲疑之後，穿過廳堂，站到廚房門前。
“忙完了？”太太頭也不回地問。
方博士打量起這個跟隨了自己近20年的女人，除了聲音沒多少變化，其餘早已沒了往昔的模樣。
“休息吧，明天再幹。”方博士勸說道。
“這怎麽能行？”太太有些不解地回過頭，看著方博士，“現在這氣溫，等明天，都該餿了吧？”
“走吧，走吧。”方博士上前解開太太的圍裙，拉著她往廚房外走。
“誒……誒，等我洗洗手。”
方博士不管不顧地將她拉到臥室裏，關上門。
“你這是怎麽了，從回來到現在都奇奇怪怪的，是出了什麽事？”
“嗯……最近還有人跟著你嗎？”
“你是指X公司的人？”不等方博士說話，太太冷冷地說：“有。”
“有想過離開冬月市嗎？帶著晴兒一起，去國外待一段時間吧。”
“待多久？”太太問。
“我不知道，等這裏的事都結束了再回來吧？”
“這件事會有結束的那天嗎？”太太的眼中帶淚，“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你知道嗎？”
“失去？”方博士深吸一口氣，將太太的手拉過來，輕輕地撫摸，“那都是夢裏的事，別當真，你不會再失去了。”
“或許吧。”
太太看著方博士的臉，將手抽出，同樣地輕輕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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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陽光越過窗戶，直直地照射到餐桌上時，太太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有著三種毛色的貓咪跟隨在她身後，不時在腿邊蹭蹭，又很快跑到一旁，打個轉兒，來到身後。
慵懶的清晨。
方博士從**驚醒過來，額頭上的汗細細密密，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確認沒有任何古怪的身影之後，這才長出一口氣，起身穿好衣物。
女兒頂著黑眼圈，迷迷糊糊地坐在餐桌前，太太正在倒牛奶。
“早。”
方博士點點頭，坐到餐桌前，寵溺地摸摸女兒的頭，“又躲在被窩裏玩手機了？”
“沒有。”女兒似乎有些心虛，急忙轉開話題，“學校今天要組織體檢，早飯我就不吃啦。”
“嗯。”
看著女兒收拾東西出門，方博士心裏的滋味有些不好受，有些事他做了隱瞞。
在進入彩虹計劃之後，方博士對自己的身體做了詳細的查驗，這是由3D打印製造的身體，幾乎與原來的身體沒有任何的差別，除了漸凍症。
真正擺脫漸凍症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方博士發現生活與原來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在一年前死於車禍的太太和女兒回到了自己的身邊，且保留著對車禍的記憶，但這件事似乎並沒有真正的發生。
這種時間錯亂的感覺讓方博士覺得有些不解，但無論怎樣，太太和女兒回到身邊是件好事，為此他沒有多想。但時間過得越久，他越是覺得有些奇怪，當年的車禍是真實發生的事，甚至到現在都能夠查到車禍的一些信息，可即便是這樣，太太和女兒卻好端端地陪在自己身邊，這是錯覺嗎，還是處於夢境中？
方博士不止一次地去求證這件事，車禍發生的時間和地點，太太和女兒死亡的信息全都記錄在案。
他覺得自己像是深陷在夢境中，想過要走出來，可每每事到臨頭時，他又退縮了。
如果醒來的世界裏，太太和女兒都不在了，他該怎麽辦？繼續為X公司研究彩虹計劃嗎？
顯然，方博士不會放棄太太、女兒、彩虹計劃中的任何一個，可他不能表現得過於看重太太和女兒，否則這一點遲早要被X公司抓住，用來威脅方博士去進行那些他並不想完成的事。
他沒有辦法做出取舍。
X公司對於方博士家人的監視告一段落，而實驗仍舊在不斷地出錯，一條條人命就這樣葬送在研究所，為此A先生也懷疑過，惱怒過，但最後還是妥協了，直到彭飛順利地醒過來，彩虹計劃似乎又回到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