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真相白

素日裏靜悄悄的塔林,今日格外熱鬧。徐知已奉白錦玉的命令,將碎屍案的相關人等帶到了此處。加上普照寺的和尚、看管人犯的衙役捕快,小小的一方淨土還裝不下這麽多人。

白錦玉輕咳一聲:“燕閣主,現身吧。”

眾人詫異,四下亂看。忽聽頭頂傳來冷冰冰的聲音:“說吧,燕某洗耳恭聽。”

所有人抬頭看去,燕九站在一棵柳樹上,枝幹一起一伏,如細密的波濤。白錦玉微微一笑,目光一一轉過所有人等:“正月初四立春日,正興鏢局搶回的春牛泥塊裏,發現了一根人的手指。”

柳玉璧站在父親身旁,朗聲道:“不過湊巧罷了。你們憑什麽將我父親認定是凶手?”

“柳娘子莫要激動,聽白某慢慢道來。”白錦玉的目光落在於楠臉上,“想必徐捕頭也讓你看過那具碎屍,你可認出,他是誰?”

於楠臉色有些灰敗,低聲道:“是,是程景。”

“屍體麵部模糊,你怎麽認出的?”白錦玉問。

於楠道:“手指有印記,那戒指,他一直在手指上,箍得很緊,不大容易取下。我見過,有塊疤。”

“對,客棧的夥計也指認過,程景左手腕曾被燒傷。”白錦玉比劃了下,“不大,就這麽丁點。所以,我們都認為,這具屍骨是程景本人。”

燕九微微冷笑,柳枝晃動得更加明顯。白錦玉道:“但是,萬一不是他呢?”

八、相非相

眾人被這推論嚇了一跳,互相竊竊私語。渡定禪師閉目合十,口誦佛號。

“程景很聰明。”白錦玉緩緩走了兩步,自顧自道:“他留下戒指,為的便是讓於楠拿著戒指,冒充自己投親。要不然,於楠早就溜走了,誰來證明,那具碎屍就是他?你們不覺得,手腳靈活的夥計會燒到客人的手腕,這種事太過巧合了?”

莫名刮來一陣涼風,竄進眾人心頭。所有人看著白錦玉,生怕漏聽了一個字。白錦玉道:“臘月十二那天夜裏,去見程景的人,應當是柳鏢頭你吧?”

柳立人冷冷盯著白錦玉,不發一言。白錦玉道:“你是讓他退婚,隻是口頭上警告兩句。夥計也沒提到那天夜裏有什麽動靜,我想,你也許是威脅不成,就離開了。”

白錦玉話鋒一轉:“這就怪了,房間裏找到三處少許的血跡。當夜也沒發生什麽打鬥,怎麽會有血?”

於楠小心地開口:“程景自己幹的?”

“沒錯。”白錦玉道:“我開始以為,在寺裏與你一同盜竊佛眼和功德箱的,是柳鏢頭裝扮的。再一想不對,柳鏢頭怎麽可能知道你們的計劃?再則,他把佛眼拿著,有什麽用?扔了,褻瀆佛祖。藏起來,遲早會被找到。”

“案子進了死局,若動作太大,會被真正的凶手發現。”白錦玉對柳鏢頭拱手,“所以,燕閣主假稱柳鏢頭你是凶嫌,便是為了安凶手的心。”他轉頭看向燕九,“不是是與不是?”

燕九輕哼一聲,轉過頭,假裝沒有聽見。柳玉璧看了兩人一眼,攙緊了父親。

“果然,凶手還沒逃,就在你們中間。”白錦玉看了普慧一眼。他身子一抖,戰戰兢兢道:“不是小僧。小僧隻是起了貪念……”

白錦玉道:“功德箱失竊那晚,你發現了功德箱,決定找時機再取。你有沒有想過,威脅你埋屍的那人,怎麽會料得到你什麽時候會來?”

普慧一驚,不由自主往某人看去。這時,燕九冷冷道:“一直守在塔林的那個人,就是凶手。”

灰色身影驟然躍起,燕九早有防範,手腕一抖,飛去幾枚梅花針,正中此人肩、腰等處。那人從半空跌落,正欲再跑,徐知帶著一眾捕快衝上前,牢牢抓住。那人大聲喝罵:“你們……”

“你……”普弘大驚,“你不是普靜師弟!”

白錦玉上前,一把扯下此人臉上的胡子,露出他本來麵目:“他當然不是普靜。”

於楠一驚:“程景!”

程景惡狠狠地看著白錦玉:“你怎麽可能猜得到!這個計劃明明……”

“其實本來是猜不到的,這還要多謝你的畫蛇添足。”白錦玉道:“我們發現屍體時,泥地填得極硬,與周圍泥土的鬆軟明顯不同。我就想,普慧師父在你的威逼下,填埋屍骨,怎麽可能還有閑心把泥土拍得硬實?隻能說明有人在事後又填埋了泥土,妄圖掩蓋真相。”

普弘問:“那……那具屍體,才是普靜師弟?”

白錦玉點頭:“應該是。貴寺的師父們,多研習佛法,彼此間不大熟識。普弘師父你說到自家師兄弟也會遲疑結巴,顯然是在回想他們的名字法號。渡定禪師更不用說,才來沒多久,也分辨不出隱居在塔林裏的僧人是不是本尊。”

程景喘著粗氣,一言不發。白錦玉道:“普靜師父與你的身形相似,你早就想用他做替身。你分解他的屍體,毀壞容貌,就是為了讓人以為死者是你。哪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野狗將手指叼走,混入泥牛裏,再將此案牽扯出來。終是機關算盡,也逃不過製裁。”

說罷,白錦玉回頭,見柳樹上空空如也,淡淡一笑,在程景麵前蹲下:“你這麽著急想要隱藏身份,是得罪了什麽人麽?”

程景咬牙偏頭,不理會。白錦玉一個眼色,自有識相的衙役奔上前,將程景帶回縣衙。

見眾人要走,柳玉璧連忙擋在白錦玉麵前:“白捕頭,我爹他……”

“知縣自會審理,柳娘子莫急。”白錦玉淡道,轉身離去。走得稍遠了,聽得眾僧齊頌佛號之聲隱隱傳來。

阿彌陀佛,逝者往生極樂……

七日後,白錦玉在城外的長亭,遠遠看著被衙役押送的於楠。雖說他冒充程景,但總歸與柳家父女相處了幾日,心底又不甚壞。知縣判他流放八百裏,兩父女特地來送行。

“白捕頭果然知道燕某的計劃。”燕九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白錦玉身邊,“能從幾個線頭中發現關鍵線索,燕某佩服。”

白錦玉笑問:“那燕閣主又發現了什麽?”

燕九轉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目盯著白錦玉:“不知白捕頭,查到了什麽?”

“自大曆二年,也就是五年前,”白錦玉道:“大蜀境內未結的刑案有九十八件,其中嫌疑人是官身的有三十七件。再其中,嫌疑人是捕快、捕頭身份的,有十八件……燕閣主,需要白某細說麽?”

燕九沉默片刻:“朝廷派你來查我的?”

“如果白某說,是自己感興趣,燕閣主相信麽?”白錦玉笑笑,“不過,請燕閣主聽白某一言,冤屈要洗,但是並非每個不正義的案子都是有冤屈。”

燕九冷道:“不過是你一麵之詞罷了。”

白錦玉道:“燕閣主誌存高遠,白某確實佩服。隻不過,天下之事,不是一腔熱血、一個理字就能解決的。”

燕九哼了一聲,欲拂袖離去,忽地頓住步子:“看在你我打了幾天交道的份上,燕某奉勸一句,程景背後還有可挖的,讓那些膿包衙役看好他的命。”

是為著程景銷贓的那些案子麽?白錦玉沒有作聲,隻目送燕九遠去。春暖漸生,白錦玉心頭卻掠過一陣涼意。

誰說春來了,冬天便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