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石漸出

清晨,白錦玉是被心口傳來的異樣疼醒的。

他摸索許久,才從枕邊摸出瓷瓶,倒出一丸藥塞入口中。窗外,微曦初露,掃落葉的刷刷聲漸次傳來,依稀帶著衙役疲憊的嗬欠聲。

待得胸口的疼好些了,白錦玉緩緩起身。盤腿運功半個時辰之後,才批衣出屋。昨夜,與燕九話不投機。燕九指責他不信任,自己怎麽回答的呢?

“燕閣主所到之處,舊案能破,新案頻出。”白錦玉冷笑,“這難免不讓人猜測,燕閣主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燕九一手創立盡塵閣,以“除盡天下冤屈”為己任。白錦玉身為承天府總捕頭,對此人的身份自然是很好奇。初見時,燕九點出斷指有可能是野狗從他處叼來,白錦玉便斷定,此人曾是經驗豐富的捕快。或許是遇著什麽事,更或許是他本人蒙受了什麽冤屈,才成立盡塵閣,且不以真麵目示人。

想來是派出的探子露了痕跡,才惹了燕九。原本合作得極好的查案之旅,戛然而止。

案子似乎進了死局。白錦玉隻身來到客棧裏,站在地字第四間房門前低頭思考。於楠的動機夠了,但是證據不足。還有,程景的行為也令人費解。他怎麽會把戒指這麽重要的信物留在客棧裏?程景此人顯然貪心不足,否則不會嫌棄於楠隻偷不搶。他怎麽可能把這麽大好的機會,送給程景?他又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活神仙。

除非,於楠前腳離開客棧,程景後腳便被人殺了。

白錦玉再次仔細搜查房間,尋了差不多有半個多時辰,才在木桌一角,發現了丁點幹涸的血跡。

“頭!”徐知急促的腳步聲從客棧大門傳來,白錦玉揚聲道:“這裏。”

徐知一頭撞進房間:“頭,燕九去了縣衙,說他把凶手抓住了。”

“誰?”白錦玉舉著蠟燭,一邊仔仔細細查看木地板,一邊漫不經心道:“他不會是把柳立人抓著當凶手了吧?”

徐知滿臉詫異:“頭你怎麽知道?”

白錦玉道:“程景要娶柳立人的女兒,柳立人怎麽可能同意把女兒嫁給他這樣的江湖浪**子?程景手上有兩家定親的信物,柳立人拒絕的話,江湖名聲還要不要?燕九定然是沿著這樣的想法,將柳立人抓住。”

徐知不住地點頭,滿眼敬佩。白錦玉問:“柳立人怎麽說?”

“柳鏢頭被燕九捆著帶到了縣衙,一直喊冤。”徐知道,“他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一口咬定在牢裏的就是程景。不過,臘月十二,也就是普照寺失竊當天夜裏,他說自己在家裏,不過沒可靠的人證。”

“晚上去哪裏找證人?”白錦玉說著,又在床邊找到兩處小小的血跡。虧得夥計懶,不打掃,樓板上才留下這麽丁點證據。

他回想那具屍體,頭、胸的骨頭碎裂,仵作推斷是擅長外家功夫的高手幹的,柳立人或許符合這個條件。但是,這個案子無論怎麽查,最重要的一個東西卻沒有下落。

白錦玉猛地飛身一躍,從窗口跳到最近的民居屋頂。徐知驚得大叫:“頭,你去哪?”

“你先回去,別多說。”白錦玉揮揮手,“我去找證據。”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白錦玉來到了普照寺後門,尋到了要找的人。

“普弘師父。”他問:“貴寺的渡定禪師,是什麽時候來當主持的?”

普弘放下背上的木柴,想了想:“去歲十一月初到的。”

“貴寺的僧人,都認識他麽?”

普弘一怔,道:“這麽說吧,蔽寺正式剃度的僧人三十餘人,但師兄弟多醉心佛法,習武隻是強身健體。大家或是外出弘法,或是四方雲遊。彼此間都不大熟悉。更別提初來乍到的渡定主持。”

白錦玉微微點頭,忙致謝。

有沒有可能是合謀?於楠想擺脫程景,便找上柳立人要求合作。至少從外貌看,於楠比程景好。或許,臘月十二日夜晚,在客棧中與程景碰麵的人,是柳立人。兩人話不投機動起手來,程景被殺。柳立人情急之下,便將程景的屍體帶到塔林,再冒充他,與於楠一道,盜竊功德箱和佛眼。

不對不對,中間還差些東西……

白錦玉一回神,發覺自己來到了靜悄悄的塔林。此處已被整理一新,草木蔥然,全然沒了昨日剛發現屍體時的陰森。

春月風涼,葉落沙沙,白錦玉在發現屍體的泥地來回走動,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凶犯為什麽要將屍體砍成碎塊?程景在客棧裏被殺,直接棄屍不就行了麽,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地搬到塔林?

片片泥巴,軟軟的沾滿鞋底,踩著特別地不舒服。他忽一抬頭,一片灰色的身形在舍利塔後閃過。白錦玉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陰雲飄來又飄走,白錦玉心頭一片空明。事情,已經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