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西山寺
待得院子終於安靜,白瑾瑜才有空梳理一下略紛亂的思路。
那片竹片拿在手中時,他心中的驚訝可以說是驚濤駭浪。上麵刻了一首詩,是杜甫的《登樓》。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驚的不是藏東西的地方,也不是這首詩,而是刻字的人。白瑾瑜一眼就認出來,這一塊竹片上所有的字,是父親白祈刻。
何知久果然沒有騙他。
隻是,這竹片很快就被搶走了。白瑾瑜想,當時他真是太過驚訝,對周圍一切失了戒心。若是稍微留意一下,定會發現異常。可惜啊可惜,白瑾瑜扼腕不已。
皇城司的暗樁要找的,不會是這個普普通通的竹片吧?或者說,這隻是何知久的疑兵之計?
不對,不對。白瑾瑜坐在車中,隨著輪軸輕微晃動著身子。何知久深居簡出,連鄰居對他都不甚了解,更不可能知曉他的秘密。按照李和雍的說法,信必須當天送到。當天這個詞,說明什麽?何知久並不是能掐會算算到了自己的死期,而是讓李和雍在他死的那一天,把信送到自己手裏。否則,時間越久,他隱藏的秘密就會被發現。
那麽,這東西,會在西山寺嗎?
白瑾瑜緩步走在寺廟裏,見青石路上一片冷清,兩人來高的香爐裏香燭零星,與多日前的景象真是天壤之別。知客僧人也不見了大半,聽小沙彌說,都是外出雲遊去了。
白瑾瑜沒讓小沙彌陪著,隻是問了地方,便讓他離開了。白瑾瑜記得,西山寺外圍有處懸崖上,不知何年何月建了個亭子,正對著玉帶江,春日裏鳥瞰盛景,真是江水綠如藍,因此得名“錦春亭”。
這裏雖然是登山踏青必行之處,但白瑾瑜還真是第一次來。經過一座木橋,再上行一小段山路,綠波亭三字映入眼簾。亭子不甚大,花草不甚多,有的地方還能看見**的山石。他轉了一圈,什麽也沒看見,隻有山風肆意呼嘯。
一粒小石子滴溜溜滾下。白瑾瑜慢慢轉身,衝著小路拐彎處道:“鄭老四,別躲了。在山門外都聞到你身上的臭味!”
鄭老四邋遢的臉慢慢露出來,絲毫沒有被發現的惶恐。他嘿嘿一笑,嬉皮笑臉地拱手:“白捕頭,果然聰明,小的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是你幹的?”白瑾瑜單刀直入。
鄭老四“切”了一聲:“我說白捕頭,說這些有意思嗎?你不如關心關心肚子痛不痛,手腳有沒有力氣之內的大問題。”
白瑾瑜臉色微變:“你下毒?”
“嘖嘖,水晶包子那麽貴,我可舍不得吃,都孝敬了白捕頭你呀。”
撲通一聲,白瑾瑜單腳跪倒在地,一手撐地一手捂住腹部,鬢邊沁出汗水,似乎肚痛難忍。鄭老四欣喜若狂,急走兩步,又停了下來,道:“你,把找到的東西給我,我就給你解藥!”
“沒有,什麽都沒有。”白瑾瑜咬牙道。
鄭老四擺明了不信:“白捕頭,明人不做暗事。你這兩天在苦水井巷轉來轉去的,為了什麽你我都清楚。何知久是條漢子,用了藥也不開口。既然你都追到這裏來了,肯定發現了什麽。為一個身外物,何必呢?”
“是你殺了何知久?”
“我可沒有!是他自己受不了千日不醉的痛。”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那東西,關係重大!”
“重大與你我何幹?我是知道你的,一定是猜出了什麽才會到這裏來。來,快把交出來,我還能給你解藥!要是再晚一會,嘿嘿,就算吃了解藥也不頂用了。”
白瑾瑜問:“你什麽時候成了皇城司的暗樁?”
“這呀,”鄭老四眼珠子骨碌碌的轉,“秘密。”
“秘密?”白瑾瑜冷冷地反問一句,“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鄭老四聽著白瑾瑜的聲音又低又沉,不複方才的隱忍,不禁有些發慌,“你你,你做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讓你猜猜,我為什麽沒有中毒!”
鄭老四真的開始腿軟了,下意識跟著問:“為什麽?”
“你……猜!”
說到第二個字時,白瑾瑜人已經衝到鄭老四的麵前,一拳正中鼻梁,打得他滿眼冒星,仰頭栽倒。
他剛倒下,埋伏多時的捕快們從樹枝頭探出了頭,三下五除二把鄭老四捆成了粽子。為首的捕快搜了一陣,轉身向白瑾瑜奉上一個東西:“捕頭,請看。”
正是昨夜被偷襲者拿走的竹片。
白瑾瑜摩挲一陣,頭也不抬地吩咐:“帶走,此人是重要嫌犯,交給棺材笑。”
那捕快強忍笑意,帶著手下急急撤退。不多時,小亭邊,又剩了白瑾瑜一人。
這不過是誘敵深入。事情還沒完,他必須要親手抓住那個偷襲他的人!
白瑾瑜抬頭看去,錦春亭三字,顯然是某人得意情濃時留下的墨寶,寫得那叫個恣意瀟灑,如春日少年踏花,風流俊雅。落款上的名字,卻與不日前倒在假山邊的,是同一人。
“何知久,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逼得你逃亡,逼得你死於非命?”白瑾瑜自言自語,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竹片。
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莫相侵啊……
西山寺,錦春亭太遠,除非,這麽貴重的東西,一直藏在何知久眼皮子底下。
順著原路返回,不到半個時辰,白瑾瑜又回到了苦水井巷。鄭老四被抓的事還沒傳回這裏,至少表麵上是。附近廟裏的和尚已經來了,在庭院裏齊齊誦經。向塾師、詹老板、侯五、李寡婦都聚在何知久靈前,各自燒上三支香,送何知久上路。其餘三人還罷了,李寡婦有些魂不守舍,想是擔憂還沒消息的兒子。
侯五提過,何知久無兒無女,屍身隻能火化後,寄放在漏澤園裏。至於他名下的房子,隻能待府衙派人來收取歸公。恐怕這幾日,當了這麽久的鄰居就要各奔東西了。
他們幾個早就商議好要去廟裏送何知久最後一程,白瑾瑜便道:“既如此,白某且先回去,過會再來。”
詹老板忙點頭應允:“有勞白捕頭。”
隻是,白瑾瑜根本沒想著離開。見一行人從巷子口轉去廟宇方向,他當即衝到假山邊,仔細觀察片刻,再抬頭看了看日頭,站到了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