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春日來

假山上,亭子與小橋的排列和位置,與西山寺上的錦春亭很像啊。

白瑾瑜懷疑,何知久所有的線索多是指向這座太湖石。中間的線索雖然是故弄玄虛,但更多的也許是出於安全考慮。

從“子夜望誰歸”到假山,再到柳樹瘤結裏藏著的竹片,從竹片上的詩到西山寺錦春亭亭,最後再兜轉回來,白瑾瑜真想把何知久從棺材裏揪出來痛打一頓,邊打邊罵:“你知不知道李和雍失蹤了!都是被你害的!早點來找我說不定你還有命在!”

好麽,現在知道秘密就藏在假山裏,可是要怎麽找?

死馬當活馬醫!白瑾瑜蹲下身,按了最有可能是機關的地方——那個小亭子。

沒用。

左掰,右扭。

也沒用。

用同樣的方法擺弄小橋,同樣的沒有任何反應。

白瑾瑜開始懷疑自己猜錯了方向,難道東西真的就在綠波亭?

他又搖頭。人的天性是不相信不親眼所見的東西。既然要藏,肯定會藏在隨時能查看的位置。就算不在假山裏,也應當在這個庭院裏。

“文人的彎彎道道,真是麻煩。”白瑾瑜自言自語,“藏的東西到底在哪裏?”

詩裏提到了亭、橋和柳樹,這都是庭院裏有的。難道還在柳樹上?

白瑾瑜再次撥開樹瘤上的機關,依舊是空空如也。他不死心,躍到樹幹間,仔細觀察,無意間一抬頭,腦中頓時靈光閃現。

西山上山路彎曲,與庭院裏兩條石子路的走勢相似得很,與太湖石上的路徑,也是有幾分相同。會不會,會不會,太湖石這隻是障眼法,真正藏東西的地方,是庭院裏的兩條石子路裏?

白瑾瑜想了很久,順著石子路走了幾個來回,終於站定在石子路盡頭的那竹椅旁。蹲下身,從椅子腳摸起,終於在靠背上發現端倪。

手指靈巧的探入,他的手指觸碰到一種石頭質地的東西。這時,他聽到了細微的風聲。

隻來得及轉頭,脖子微涼,一柄匕首貼在耳根後。

“詹老板,你好呀。”白瑾瑜平平靜靜地打招呼。

成書鋪子的老板不再是那副笑容可掬、和氣生財的模樣,小眼睛陰冷,抵著白瑾瑜脖子的匕首冰涼。

“白捕頭,都是為朝廷做事,我也不為難你。把東西交出來。”

白瑾瑜微側了臉,問:“為朝廷辦事?朝廷讓你殺人了?”

“少廢話。”匕首又逼近了一絲,“給我!”

白瑾瑜舉起左手,手中握著一個嬰孩拳頭大小的東西:“給給給,沒說不給。我說,你這暗樁就是傳遞消息用的,怎麽突然讓你殺人?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詹老板不搭理他,一邊戒備,一邊伸手去撈。白瑾瑜忽而一撤步子,眨眼便轉到他身後,做勢要擒詹老板的手腕。

別看詹老板身材矮胖,反應靈敏大出白瑾瑜的意見。指尖已然觸到他的衣袖,不知怎麽的,卻被他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掙脫開。詹老板右手一轉,匕首堪堪從白瑾瑜手背上劃過。幸而閃避及時,隻有一道淺淺的血痕,手背上微辣辣的疼。

“前輩功夫不錯啊,龜縮在成書鋪子不是太委屈了?”白瑾瑜依舊笑,調侃的語調下是暗自提高的警惕。這人功夫刁鑽,怕是很難對付。

詹老板不為所動,仍是步步緊逼,伺機強奪。白瑾瑜疾退數步,左手始終緊握著不放,隻餘右臂與詹老板招架,漸漸有些吃力起來。詹老板賣個破綻,白瑾瑜果然上當,左手腕被格住,隻聽詹老板一聲喝:“撤!”白瑾瑜不由自主地張開了手。

手中掉出一物,圓溜溜的像塊石頭。詹老板搶先一步抄在袖中,立刻翻身急撤。

隻可惜,當他的腳剛剛踏上牆頭,一記急促的氣息隔空撞來,正撞到他腿上。詹老板抵擋不住,竟然直直地跌落。白瑾瑜正巧趕上,一腳踩到他的手腕上。

廢話不說,白瑾瑜直接拿走詹老板手中的石頭,而後退了兩步。

“你走吧。”

“喂!”瑟瑟翩然落在白瑾瑜身旁,“他是殺了何知久的凶手。”

白瑾瑜反問她:“證據?”

“你不是抓了他嗎?”

“抓他,是因為他偷襲我,搶走竹片。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殺何知久的凶手。”昨夜,開始還聽得見詹老板的鼾聲,白瑾瑜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時,鼾聲就已停住,所以夜梟的呱呱叫才那麽瘮人。白瑾瑜就是有這麽一絲疏漏,才著了道。

瑟瑟臉上寫滿兩個字:才怪。

的確,就算知道詹老板是凶手,又有什麽用?他是皇城司的人,一句有密令在身,就可全身而退不說,自己還要惹麻煩。

“你走吧。”白瑾瑜不為所動,盯著詹老板。後者則是目光複雜地看他一眼,默默地爬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院門。

瑟瑟狠狠地剜了白瑾瑜一眼,正想說什麽,白瑾瑜開口:“李和雍回來了?”

“你說什麽?”瑟瑟的臉色起了微許的變化。

“李和雍給我送信,知道這事的,當時隻有你。”白瑾瑜背著手,走到謝寸金麵前,悠悠道:“說吧,小娘子,到底為了什麽,你非要把我扯進這件事裏來?說了,我還會考慮向你求婚。”

說著,白瑾瑜走到大門邊,往邊上看去。果然,聽見李寡婦喜極而泣的哭聲。

瑟瑟眼中全然不見曾有的單純驕傲,像是換了一個人。她道:“若我不說呢?”

“那就沒辦法了。我想皇城司一定很感興趣,漢繡衣司的人為什麽會踏上我大蜀的土地。”

瑟瑟臉色終於變得凝重:“你沒有證據。”

白瑾瑜依舊是笑:“小娘子,看在你剛剛幫我的份上,我免費教你一招。當別人說什麽,你不想承認的話,直接否認就是了。什麽沒證據,你的意思是,你是繡衣司的人,但是你認為我沒有證據。皇城司需要證據嗎?”

瑟瑟麵沉如水,當即拂袖離開。直到她轉過巷子口,白瑾瑜這才收攏了臉上的笑,身形一晃,晃到庭院中間的假山旁。

抓緊時間,抓緊時間,即便這小娘子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白瑾瑜也暫時顧不得她。從竹椅裏找的石頭,是他事先準備好的,防的就是詹老板搶。真正藏著東西的地方,就是假山,隻是方位有講究。必須站在假山的西邊,按下機關的開關。

當然,這也是他的推測。當他照做了一係列流程,假山依舊沒有動靜。而巷子外,已經傳來了說話聲。

快,快,快!白瑾瑜無聲地催促。這東西應是關係到很大的秘密,否則何知久不會死,皇城司也不會特地派人盯著。越多人看見,危險就多一分。

喀嚓一聲輕響,假山腳邊,缺了一塊,露出黑洞洞的小洞。白瑾瑜一喜,俯身從洞裏摸出一個小錦盒。

吱呀一聲,院門推開,向塾師聲音傳來:“老詹,老詹!哎,人呢?”

庭院中,隻有一座完好無損的假山,靜靜矗立在庭院中心。

在酒樓的廂房裏,白瑾瑜獨自一人。錦盒打開,裏麵空空如也,白瑾瑜正拿起錦盒裏的東西,仔細打量。

這是一枚鳳頭印章。

印章雕刻得很精美,鳳首昂起,栩栩如生。章麵刻了五個篆字,刀功嫻熟,是“在地為連理”。

就算白瑾瑜這種糙漢子,也看出這印章雕刻是異常精美,章法平正勻落,呼應有序。特別是玉料,輕輕握上,一股涼意從手心蔓延到心底,瑩潤剔透,世間難尋。

何知久費盡心機藏起的,就是這枚印章?定情物?白瑾瑜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這枚印章能有什麽殺身之禍?

“父親。”白瑾瑜低低地喚了一聲,將竹片與印章並列擺在一起,玉色剔透,竹片青翠,看上去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會好的,一定會好起來的。白瑾瑜告訴自己。金色的陽光透過竹簾的細縫落在包廂裏,暖風徐徐送入,白瑾瑜忽然察覺到,一絲淡淡的春天的氣息,正悄無聲息地催生出新綠。

春天來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