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謹提防

白瑾瑜全身上下,沒一處的血不是凝結成冰。習武之人引以為傲的反應激變,全然失靈。也不知過了多久,夜空劃過夜梟桀桀的嘯叫,一聲接一聲,如利爪般劃破空寂的夜晚。靈台漸漸退了渾濁,喚回了神智。

那老人一動未動,像塊石頭。

石頭!

白瑾瑜定下心神看去,額頭上的汗意越發清晰起來。那個所謂的老人,竟然就是假山。白日裏看著形態頗美的假山,在夜色下成了黑洞洞一塊,像個醜陋的駝背人。靠上方的地方還有兩個小洞,仿佛是骷髏的眼眶。

白瑾瑜再次翻到庭院裏,圍著假山轉了兩圈,不由得嘖嘖兩聲。不知道何知久從哪裏找來這麽一塊石頭,看似平平無奇,黑夜裏溶成一塊,真像一位佝僂著背的老人。

巧合嗎?白瑾瑜可不這麽看。常年足不出戶的人,費心費力弄一塊石頭,是為了自己嚇自己? 何知久可不是這麽有閑心的人。

所以……

白瑾瑜湊近太湖石,從那兩個小孔望出去,朦朧月色下,看見的是柳樹上一處小小的瘤結。

子夜望誰歸。望誰?

白瑾瑜走到樹下,伸手探去。瘤結是真的,樹幹也是真的,如假包換。

不死心,再反複摩挲。終於,指尖察覺了一點異樣。瘤結上有兩條縫,仿佛是可以推動的小蓋,絲縫嚴密,連樹皮的粗糙感都十分逼真。白瑾瑜順著樹皮的方向,手指用力一推,瘤結上露出一個小凹槽。

成了,就是這裏了。

白瑾瑜一陣興奮,凹槽裏有東西,一時看不清。他用手指慢慢地勾啊勾,勾出一塊光滑的竹片,竹片上還刻了二十多個字。

興奮之意難以抑製。白瑾瑜就著月色看去,剛看清竹片上的字,他呆住了。下一刻,後腦一陣劇痛,黑沉襲來,他墮入了黑沉沉的深淵裏。

“白捕頭……”

“他怎麽了?”

“要不要去找大夫?”

“快,快潑冷水!”

白瑾瑜模模糊糊聽了議論聲,還有人想扶起他。有些艱難地動了動脖子四肢,還好還好,身上沒缺什麽重要部件。

“白捕頭?”這是李寡婦的聲音。

白瑾瑜慢慢坐起來,一臉迷惘地抬臉:“我這是在哪?”

廢話,當然是在何知久家。

鄭老四湊上前:“這是苦水井巷啊,白捕頭怎麽在這裏?”

白瑾瑜晃了晃脖子:“我也不知。怎麽回事……”

侯五一臉的篤定:“定然是撞著什麽了,或者是何老弟有什麽心事未了。今夜就要起靈了,白捕頭不如多給何老弟燒些紙錢。”

“有吃的嗎?我餓了。”白瑾瑜一本正經地問。

坐在侯五宅子裏,白瑾瑜四下打量一番。屋子布局與何知久家差不多,不過,除了臥房裏稍微整潔一些,其餘兩間房俱是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紙、書、膠以及大大小小的起子、刷子等物。院子的角落上架著一口鍋,裏麵白乎乎的全是漿糊。

白瑾瑜喝了口熱茶,一股暖流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爽。侯五雙手捧來一碗包子,熱情道:“不好意思,蝸居簡陋,委屈白捕頭了。”

“喲,玉樓的水晶包子,離這裏可不近。看來侯先生也是好這口。”

“哪裏哪裏,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這包子是李嫂子特意去買的,說她家小子最愛吃的。”

“李和雍找到了嗎?”白瑾瑜問。

侯五點頭,複又搖頭:“說來奇怪,有人送了一封信回來,說李小子現在很安全,讓他娘別著急。至於什麽時候回來,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現在也隻有等囉。”

白瑾瑜垂下眼皮,沒有做聲。侯五坐到他對麵,欲言又止。白瑾瑜笑:“想問什麽?”

“孟兄弟是不是被人殺死的?”侯五窺視白瑾瑜的臉色,見他沒有作答的意思,忙擺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老向老是嘀嘀咕咕的,我就有些想問……”

白瑾瑜突然道:“昨兒夜裏子時左右,你在哪裏?”

侯五詫異:“我在裱畫,怎麽了?”

白瑾瑜沒有回答他,而是接著問:“你什麽時候到的苦水井巷?為何來的?”

“有個十六七年了。那時我娘子死了,也沒兒子,就想憑手藝在京城立足。沒想到,貨沒找到,差點餓死。幸好遇著顧幹娘,借我房子住,這才撿回一條命。”

“顧幹娘?你不是說房東是何知久嗎?”

“何老弟是顧幹娘的侄兒,我來了幾年後才到的京城。在路上遭了賊,差點沒命。顧幹娘可心疼他了,房子全部留給他,由他給幹娘養老送終。”說這話時,侯五臉上掩蓋不住地羨慕。

白瑾瑜突然對這位顧幹娘很感興趣:“顧幹娘長什麽樣子?”

“老人家的樣子,還能什麽樣?”侯五道,“不過,她年輕時定然是個美人。這點子眼裏,我還是有的。”

“她死後,葬在何處?”

侯五撓頭想了想:“仿佛是出城西,某個寺廟裏。哦,對了,是西山寺。”

又是西山寺!白瑾瑜覺著最近的事都圍繞在西山寺轉。李桓之的傷一直不見好,人也是虛弱,隻能偶然走動走動。李家權勢滔天,也找不到好藥,隻能養著。

王氏,顧幹娘,何知久……

“白,白捕頭,你沒事吧?”侯五悄聲問,嗓門低得幾乎聽不清:“不過,我倒是有些事,想給白捕頭說道說道。”

白瑾瑜笑:“你說。”

“那李寡婦……”侯五的眼睛往外瞟了瞟,更靠近了白瑾瑜,“對何老弟有些心思。她兒子本來在向老弟那學得好好的,李寡婦不知從哪裏知曉了這條街的房子都是何老弟的,便教唆著自家小子與向老弟鬧翻,再投到何老弟門下。女人這點子小心思,哪裏瞞得過我。”

白瑾瑜看他:“就算李寡婦有這等心思,能說明什麽?”

“這……萬一,她已經得手了,再給何老弟灌了什麽藥……”侯五此刻的模樣,猶如龔亮附體,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分析:“你們在何老弟家裏找到房契沒?若是沒有,定是李寡婦拿走了。”

“這倒是挺有趣的。”白瑾瑜笑笑,“多謝侯先生提供線索。”

“不敢不敢。”侯五訕笑,眼中閃過的一絲算計,沒逃過白瑾瑜的眸。

看似平靜的小巷,其實,真是暗流湧動。

白瑾瑜忽從懷裏摸出一串銅錢,放在石桌上:“侯先生,麻煩幫我叫輛車,我要去西山寺一趟。”

“這怎麽好讓白捕頭破費?”侯五笑著抓起錢,快步走出去,“稍等啊,我馬上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