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鄰者

這案子透著古怪。雖然何知久在出訪南漢的途中失蹤,有人說是叛逃去了大理或者南漢,甚至是北邊的晉國,說得是有鼻子有眼的。朝廷通緝了許久,也漸漸悄無聲息了。他為什麽不露麵,反而隱居在京城裏?風平浪靜了多年,又是什麽人下手,害了他的性命?

白瑾瑜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一邊走在路上。出門前,東長山說何知久一案發生在皇帝出巡期間,實幹重大,讓白瑾瑜在兩天之內破案。白瑾瑜暗罵東長山不厚道,又挖坑讓自己跳。

何知久的家裏肯定是要再去一趟的。不過,以什麽身份、名義去,白瑾瑜得琢磨琢磨。畢竟,一個租客搖身一變變成了刑部的捕頭,任誰都要起點疑心。交代情況時,再藏個兩三分,這案子沒法破了。

苦水井巷還是那般安靜,大黃狗依舊衝他狂吠,一點也不顧情麵。白瑾瑜蹲下身,拍拍它的頭,忽聽耳後生風,順勢一側身子,反手就是捋住了來人的手腕。

“沒人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打人嗎?”白瑾瑜歎口氣,“這下可好了,肌膚相親,小娘子須得娶了在下才行。”

“誰要娶你呀。”少女嗔怒,粉麵帶俏,“想嫁我的多了去,你還不夠格。”正是昨日找白瑾瑜喝酒,又瀟灑離去的少女。

白瑾瑜歎了第二口氣:“原來情敵這麽多,在下勉為其難插個隊吧。”

少女惡狠狠地一收手腕:“不要臉。”

白瑾瑜換了一副笑嘻嘻的麵孔,湊近了少女的臉:“還有更不要臉的,小娘子要不要試試?”

“別,我找你還真有正事!”少女一腳抵在他胸口,絲毫不管白瑾瑜雲灰色的袍子上出現了一個明顯的腳印:“住在這巷子的有位婦人說她兒子一晚剛上沒回家,在街上找人時暈倒,我把她帶回家。正想找你來,可巧就遇著你了。”

白瑾瑜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兒子?多大年紀了?”

“十四五歲吧,叫李和雍。”

正是昨日送信的少年!

白瑾瑜看了看門板上神荼、鬱壘二神的畫像,青紅綠黃等已經微微有些褪色了。他剛敲了敲苦水井巷最裏頭小宅院的門,婦人疲憊的聲音響起來:“雍兒,是你嗎?”

“李大嫂,我找到人來幫你了。”少女看了白瑾瑜一眼,揚聲道。

“文娘子,是你呀。”李大嫂的聲音頓時低落不少。“吱呀”一聲,門打開了。一位衣著不甚鮮亮、麵色憔悴的婦人站在門檻後。

姓文?這倒是個不常見的姓,白瑾瑜微微瞥了少女的臉,很快就轉過臉去。那位李大嫂打量著白瑾瑜,遲疑道。

“這位是……”還沒問完,文娘子低聲催促:“李嫂子,讓我們進去說。”

李大嫂慌忙讓兩人進來。白瑾瑜往後看去一眼,正巧見著兩個白胖的男人從何知久的房子裏,或者說何知久的靈堂裏走出來。其中有個人極隨意張望了下,正巧讓白瑾瑜看到他的臉。

自然白瑾瑜也被他看了個正著。

於是,兩人的眼中,同時浮現同樣的神色——怎麽在這裏遇到了他。

文娘子扯了他的袖子,無聲的催促。白瑾瑜不慌不忙別過眼去,仿佛剛剛那一撇隻是不經意為之,心底掀起滔天的波瀾。李太後身邊最得力的太監趙淮,為何出現在此處?

聽聞文娘子的介紹,李大嫂一陣激動,過了好一陣才平複心境,抹著淚向白瑾瑜講述,她身後洗淨晾曬的衣裳、床單等物,隨著清風層層起伏:“……昨兒夜裏說有個緊急的事要去做,問他是什麽,他不肯說,隻說宵禁前就回來。我等到半夜也沒見他回來,心裏著急呀。今兒一大早就去問向先生他們。他們都說沒看見。我心裏害怕,又求了老鄭去幫忙找。這都快午時了,還找不到,我真不要活了……”說著,李大嫂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我死了丈夫,好不容易兒子考了秀才有出息了,突然就不見了……”

“孩子出門前,有沒有說過去哪裏了?”

李大嫂搖頭:“他說是何先生安排的一件緊要的事,必須當天就送到。”

當天?昨夜,李和雍送信時,也說了“當天”二字。難道何知久能掐會算,算到了自己的死期不成?

“何先生,是不是隔壁那位?”白瑾瑜問:“他不是已經去世了嗎?怎麽還安排送信?”

“我怎麽知道?雍兒一向親近何先生,比他爹在世時還親。”李大嫂連連歎氣,“何先生平時也教雍兒讀書寫字,若不是他,雍兒這次也不會那麽順利就考了秀才。”

文娘子插嘴問:“你們巷子口不是一家私塾,令郎不去那家?”

李大嫂尷尬地笑笑:“雍兒以前還拜在向先生門下。當時……有些頑皮,問了好些問題,惹得向先生生氣,說不收他。何先生卻說雍兒什麽知什麽不知,是個苗子,就教了雍兒。他們兩人就為這事鬧得有些不愉快。雍兒去年又考了秀才,向先生的私塾這麽幾年下來,還沒有童生考過……向先生就更加不快……”

哦。白瑾瑜了然點頭,文人相輕。不過,回想昨日,向先生撇下學童自己跑出去看熱鬧,想來他也算不上什麽特別負責的。

何知久探花之能,教出一個秀才,那是人家本事。

“何先生平日裏有沒有提過,什麽仇家之類的?”

李大嫂停下手裏縫補的針,思索了會,依舊搖頭:“沒有。何先生從來不說他的事,每天都是在家寫字,從不輕易外出。每日吃食都是我做了送去。”

“你給他做飯?”

“是。”

“如果何先生有客人來,或者半夜要吃宵夜,也來找你?”

“是啦。先生給錢,我去買菜打酒。”

李大嫂點頭,看不出異常,白瑾瑜如針一般銳利地盯著她許久,她也隻是低頭縫補兩針,不時往院門外看去,神情焦灼。

千日不醉會不會是她加到飯菜裏的?那麽,動機是什麽?

白瑾瑜自嘲地笑笑。皇城司辦事,需要什麽動機?何知久曾經是先帝身邊的起居舍人,負責記錄皇帝起居注。說不定是知道了什麽宮闈秘聞才被盯上的。

他回過神,正聽見文娘子問:“何先生有沒有說過以前的事?他那麽大學問,總不會是天生的吧?”

李大嫂的脖子都快搖斷了。這一上午,她隻是搖頭,就沒點過一次腦袋。

“沒有,他不愛說。不過,我這婦道人家,他說了我也不懂。”李大嫂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何先生與侯先生、詹掌櫃有些來往,說不定他們會知道。”

大門“砰砰砰”地敲響,有人揚著嗓門叫:“李嫂子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