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巷人

白錦玉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緩緩退出人群,目光不時往那條巷子飄去。雖然吵吵嚷嚷的聲音像潮水一般拍來打去,他站得比黝黑的礁石還穩當。

莊嚴的長蛇尾巴終於拖向遠方,看熱鬧的老百姓也該退回各自來的地方。白錦玉一個縱身,輕巧地落在那條巷子的入口。一隻趴著打盹的大黃狗立刻爬起身,衝他汪汪大叫,把離他五六步遠的兩個大男人唬得不輕。

“你……你做什麽的?”左邊那位喝止了大黃狗,衝白錦玉頗不友善的問。他年近四旬,頭發胡須黑中泛絲絲銀光,一身半新不舊的土黃色圓領袍子,模樣有些尖刻,盯著白錦玉的目光滿是懷疑。

白錦玉本想亮一亮身份,忽地想起今天沒穿官袍,表明自己刑部捕頭的象牙腰牌也落在家裏。這般闖進去,能做什麽?難道白家的少夫人就不能獨身外出了?

笑了笑,白錦玉拱手見禮:“且問二位,這巷子裏,可是有空房求租?”

這不過是一句托詞。京城物華繁盛,天南海北的人呢來來往往。第一件大事就是住。白錦玉知道,在京城的這些小巷子裏時常有空閑的房舍。有的屋主雖然有房子的房契,但是沒活計維持家用,所以將房子托付給周圍鄰居,自己攜家帶口去了外地。有人來租,鄰居收了租金,留下一兩成做傭金。每隔幾年,屋娘子京來取。越是這種不起眼的小巷子,待租的房舍院落越多。

穿青袍的老者年紀略長,有個五十來歲。他對白錦玉和善的笑笑:“你要租房?要租多大的房子?”

白錦玉還沒開口,土黃袍子就嚷開了:“哎,補綴兄,你怎麽也不問問,誰知道這人是好是壞。”

青袍老者也就是笑:“過會子問也不遲。倒是這位小哥,我們這裏的房子還有空,不知道你想要住什麽樣的?”

白錦玉一直記掛著薑繡蘿的動靜,這麽久了也不見她出來,不知道是抽身溜走了還是被羈絆在巷子裏。他也是笑:“有什麽合適的,先看看。二位可是房東?”

老者擺手,對土黃袍子中年人道:“向老弟,我帶這位小哥去見何老弟了。”

姓向的中年人略略一點頭,腳不沾地地進了巷子口第一家宅子。白錦玉隱約聽見有孩童嬉鬧聲傳來。

原來這是一家私塾,姓向的塾師拋下蒙童們跑去看熱鬧了。

“小哥隨我來。”老者帶著白錦玉往巷子深處走去:“我不是。我等也是租賃在這裏,房東也住在這裏,就是前麵了。小哥,你是從哪裏來的?”

白錦玉一邊含糊地答“有些日子了”、“盤纏不夠,受人指點前來詢問”一邊打量巷子的情況。巷子不長,略彎曲,頗有曲巷通幽的別致。一水的低簷小屋,青磚白牆,隻在巷子的一邊,另一邊便是小路的後牆。每間房子的開間略窄。不過,揣度前後麵積,每家應帶有一進的小院落。幾個藍布幌子,迎風招搖。

第一家是私塾,第二家是成書鋪子,幌子略舊,看來已是開了五六年了。第三家是個裱裝鋪子,也有些年頭了。白錦玉指著幌子問:“此處可是貴府?”

老者含笑:“不敢當。不過是糊口的手藝,混口飯吃罷了。”

“請問老人家怎麽稱呼?”

“免貴,姓侯,人稱侯五。若小哥有什麽書畫要裝裱,或者祖傳的字畫殘了破了,老夫不敢說有萬分,總也有個八九成的把握。”侯五笑說,“小哥怎麽知道我是做這一行的?”

白錦玉故作神秘:“天機,天機。”

方才向塾師已經喚了他“補綴兄”。書畫裝裱修複,不是補綴是什麽?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巷子最裏的那宅子前。侯五剛拍了兩下門,喊一聲“何老弟”,露出了木紋底色的門吱呀一聲,自己打開了。

“在家嗎,何老弟,有個小哥來租房子!”侯五大喇喇的跨進門檻,剛亮了嗓門,白錦玉伸手就撈住了他的袖子。

“進去吧,小哥別拉著我。”侯五轉臉發現白錦玉臉色不太對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假山後,一叢兩人來粗的垂楊柳旁,露出穿一雙黑色千層底布鞋的腳。任由風吹八麵,那雙腳,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