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日壽

白錦玉在那棵鬆樹下,已經站了好久。再耽擱一會,怕是要化成一塊石頭,一鬆一石正好成一景。

又是陣陣笑聲從正堂方向傳來。正堂外,白府下人腳步匆忙輕快,個個喜氣盈腮,笑容滿麵。白錦玉對這一切,不見不聞,獨身一人在花園裏,仰頭看著麵前一棵老鬆。

幼年時,總覺得這棵鬆高聳入雲,能攀爬至頂的都是大大的英雄人物。而今一看,卻不過隻是一個還不到三丈的老鬆罷了,又細又瘦,自己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摘下鬆針。

果真是長大了啊。

今日是白府的老祖宗白老夫人七十五歲壽辰。白家是捕快世家,家中子弟多是任職捕快、仵作,或是入羽林、禁軍,家族中藏有的關於偵緝、屍檢的書籍、案例,怕是刑部和大理寺都沒那麽齊全。皇帝頒賜了一連串的貴重禮品,幾位位高權重的王爺、皇子,如燕王、蜀王、英國公等,都特特遣人問候,京城的權貴莫不爭相道賀送禮。相較之下,區區刑部統領派人祝壽,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些。

白錦玉環視一周,所有人都極有默契地離著自己老遠,各自忙碌手中活路。他再看了雕梁畫棟的正堂一眼,剛轉身,身後傳來女子的輕呼。

“二哥!”

白錦玉足下一頓,頭也沒回,依舊往正門邁去。那女子見他不理會,忙三步並做兩步衝上,擋在他麵前:“二哥!”

白錦玉淡淡一笑,看了看少女嬌俏的容顏,拱手道:“九娘子好。”

白珞聽他如此稱呼自己,眼中的不快一閃而過,謝語也少了幾分親昵:“二哥,你來了,祖母要見你。”

“老夫人大壽,外男不得擅入。”白錦玉笑得淺而有禮,往後退了一步:“告辭。”

白珞出手如疾風,想拉住他,白錦玉腦後生眼,不露痕跡地脫開。這時,白府的總管也趕了來,總管像一尊太湖石,嚴嚴實實壓住白錦玉的去路:“白捕頭,老夫人有請。”音調平板,仿佛廊下鸚鵡附體。

白錦玉看了總管一眼,道:“在下不過是奉刑部捕頭統領之命,為白老夫人送壽禮的。小子何德何能,能麵見老夫人?”

總管麵無表情,低聲道:“白捕頭,老夫人有請。”

白錦玉低歎一身,讓開了身子:“有勞總管。”

十來年了,沒想到還有踏入白家正堂的一天。正堂裏烏泱泱地全是人,白家有頭有臉的主子太太都圍著最上首的白老夫人身周。鬢發雪白的老夫人,一聲綾羅綢緞富貴逼人,慈眉善目,正目不轉睛地看著白錦玉。

白錦玉跪了下來,向老夫人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晚輩奉東長山統領之命,奉上壽禮。祝老夫人身體康泰,壽比南山。”

白老夫人看著他,目光微閃:“可是刑部的白捕頭?老身常聽人誇讚白捕頭年輕有為,今兒見了,果然是年少英姿。”若不細聽,都察覺不出聲音中有一絲嗚咽。

白錦玉抬身,道,“老夫人謬讚。”

一位中年婦人忙笑道:“老祖宗可說對了。白捕頭看著年輕,辦過的案子又多又好。前兒聽說,琅兒差點辦錯了案子,都是白捕頭一力挽回的。”

白錦玉眉頭一挑,餘光瞥見另外一位婦人,正是禁軍統領白琅的母親、白家長房太太。她臉色平淡,隻笑道:“琅兒不過是一時上了奸猾小人的當,值當什麽。”

白老夫人冷冷地掃了兩人一眼。餘下的婦人們都掛著和善大方的笑,仿佛沒聽懂兩人打的機鋒。老夫人又問白錦玉一些家常話,可成了家,家住何處,家中還有什麽人。末了,還命人送上謝禮。

“這是老身送與白捕頭的心意,”總管奉上一個方方正正的錦盒,老夫人笑道:“望白捕頭莫要推辭。”

白錦玉略一思索,又深深行了一禮:“謝老夫人賞。晚輩告辭。”

一切看著都很正常,隻不過是世家長輩喜歡晚輩,留著多說兩句話而已。白錦玉手捧錦盒,緩緩走出了門。白老夫人的目光,仿佛無心的絲,纏住了他的腳,讓他走慢些,再走慢些。

剛跨出門檻,迎麵走來一位穿妃紅長裙的瀲灩少婦,膚白貌美,如春水梨花。她與白錦玉的目光交織了一個刹那,兩人像心有靈犀一般,別開了眼。總管從正堂趕來,道:“少奶奶,老夫人正在尋你。”

“來了。”少婦隻說了兩個字,落入白錦玉耳裏,如小石子投入平靜湖麵一般的叮咚。

如果,當初父親沒有被逐出白家,她現在應當是自己的妻子。

接下來幾日白錦玉都很忙,春分當日,皇帝要出巡朝日壇祭日。刑部雖不負責出巡警衛戒備,但捕頭們必須喬裝打扮,隱匿在看熱鬧的百姓中,暗中護衛,已是慣例。

扮作百姓什麽的,對白錦玉而謝是小菜一碟。他平就長著一張禍害眾生的俊臉,換上簇新的錦袍,人人都當他是哪家偷溜出來看熱鬧的公子。

事情本就很簡單。這天雖是有些蒙蒙細雨,已經擋不住百姓們圍觀皇帝的熱情。帝輦已經走遠了,儀仗如長蛇般逶迤不絕,百姓們瞧著十分熱鬧,討論個不停。白錦玉伸個懶腰,剛盤算著過會找誰一同喝個酒。燕九最近也沒來找他,日子過得太平靜,實在無聊。

就在轉頭的瞬間,他的眼角勾到一抹淡淡的妃紅,心頭一跳,目光立刻冷冽起來。

總覺得在什麽地方見到過同款料子同款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