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日遊
冬日的寒風猶在呼嘯,本就稀薄的陽光又被吹散了不少。空氣飄著淡淡的香燭味道,眼睛熏得有些不舒服。簡州的捕快徐知低頭,見黝黑的泥地裏已經生出一星半點的嫩綠,忙抬著腳避開,生怕不小心踩上了,又被身邊的和尚叨念殺生。
批著雪白狐皮長披風的白錦玉眯著眼,懶洋洋地走在徐知身前。他看向遠處的普照寺,轉頭問該寺的知客僧普慧:“今年簡州的春牛,確定用的是貴寺田地裏的泥?”
“確實如此。”普慧合十,低頭看著麵前一個不大不小的泥坑,“蔽寺田地產量頗多,信眾都道是我佛慈悲,故立春前,縣裏都是派人到田地裏挖泥做牛。今年做牛的泥,便是從此處挖出。”
白錦玉默記在心。普照寺奉著貴重佛寶,遠近知名。每逢立春日,當地官府便要用這裏肥沃的泥土,做一頭高四尺長八尺的泥牛,放置在縣衙正門外。知縣主持了鞭春儀式後,百姓便歡呼上前,爭先從泥牛身上搶走泥塊。有人將泥塊撒在牛欄內,或是供在家中,預示來年萬事興旺。
住在簡州東的正興鏢局,也派去了兩個鏢師搶泥。兩人搶到一大塊,高興地衝回鏢局,跑在前頭的鏢師一個不慎,踉蹌倒地,手裏的泥塊飛出,落在青石地上跌成兩半,露出一截幹枯的人的手指。
柳鏢頭當即化憤怒為動力,一口氣衝到縣衙報案,請知縣嚴查此事。恰好,在簡州巡查一年刑事案子的刑部捕頭白錦玉,覺著此事有些意思,便跟著來了。
徐知跺掉官靴上的泥,回頭看著白錦玉幹幹淨淨的一雙手,心道,這等公子哥不過是仗著生在好家世裏,才混成了承天府的捕頭,哪像自己……不由得帶上了幾分輕視。
白錦玉問普慧和尚:“聽說,近日,貴寺進了賊,連帶佛前供著的功德箱,也丟了?”
普慧一陣苦笑:“確有此事。是在臘月十二的晚上……”
“捕頭,有人。”徐知湊到白錦玉身旁,指著前方,驚道。
白錦玉一挑秀氣的劍眉:“不過是一個人,你怕什麽?”目光放遠,見田壟上站著一人,一襲青衫,身長玉立,在初春的斜陽下卓然而立。
“不是,他,他是……”徐知有些慌亂,“他就是燕九。”
徐知的模樣,就如懷春少女滿懷羞澀去會情郎,卻發現來的卻是隔壁的登徒子。白錦玉唇邊的笑愈發淡然:“燕九?看他樣子也不是三頭六臂,你怕他作甚?”
徐知見白錦玉混不在意的模樣,急得跺腳,“燕九啊,就是那誰……捕頭你難道不知道他?”
“當然知道。”白錦玉道:“傳說他所到之處,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查清冤案。”
說話間,那人已經轉過臉來,看著三人。白錦玉見那人氣度出塵,頭發挽成髻,用青玉冠束好,一絲不亂。一個銀色的麵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清眸,兩片薄唇。
白錦玉淡淡一笑,對徐知道:“幸好,我不是女人。”
“為,為什麽?”徐知傻愣愣地問。
白錦玉道:“因為,女人一定很好奇麵具下是一張怎樣的臉。”
徐知不明白白錦玉的意思,隻好陪著幹笑了幾聲。白錦玉走上前,拱手笑問:“閣下可是盡塵閣的燕閣主?”
燕九打量白錦玉:“白捕頭,你是來查正興鏢局發現手指一案?”嗓音清越,如山泉淙淙,煞是動聽。
明人不說暗話,如此開門見山倒是個勁敵。白錦玉唇邊的笑意更深:“若不是燕閣主風光霽月,白某真的會以為,那手指是燕閣主放的。”
燕九一怔,沒想到白錦玉張口便是胡說。正待反駁,白錦玉搶著道:“白某倒是有一事想請教燕閣主。普照寺的田地,已被簡州的捕快衙役翻了一遍,別說骨頭,連衣服片都沒找到。依言幫主所見,這手指的主人,到底在哪裏逍遙呢?”
燕九打量白錦玉,目光戒備。半晌,才道:“白捕頭這是向燕某請教?”
白錦玉笑得毫無心機:“若燕閣主願意指教一二,求之不得。”
兩人對視良久,如兩隻狹路相逢的野獸正在估量對手的分量,沒有十足的把握前,誰也不會先出手。天地間一片曠靜,徐知鼓了半天的膽子,也沒敢上前喝兩句。
“好,”燕九收回目中的厲色,轉過身去:“但凡分割屍體,不過是為了方便掩藏。不過,這荒郊野外,說不定是野貓野狗刨挖出來,再埋藏於此,也未可知。”
白錦玉雙眸一亮,笑著道謝:“燕閣主所言極是,多謝指點。”
燕九忽地有些看不透這位富貴氣極濃的少年郎,不再多言,輕一點頭後,緩緩離去。徐知捏了一把汗,見燕九就這麽走了,當即跑上前,問白錦玉:“捕頭,他沒為難你罷?”
白錦玉笑:“他堂堂一閣之主,沒事為難我做甚?”
“話不能這麽說,”徐知急道,“他那個盡塵閣,不是專門和咱們官府為難嗎?”
白錦玉道:“為難?如果你行得端,坐得正,手裏沒冤案,誰能為難到你?”
徐知看著白錦玉的笑,頭上的霧水快要凝成烏雲。白錦玉也沒什麽心情給他解釋,隻是轉頭對他道:“勞煩給刑部發封信,請文書們查查近七年來,大蜀境內未結的案子,嫌疑人是官身,且潛逃的。”
這是什麽意思?徐知愣道:“捕頭,你這是……”
白錦玉唇邊又聚起懶散的笑:“徐捕快,把縣衙的人都找來,跟著這一帶的野狗,挖骨頭。”
追野狗?這等活讓衙役來做,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徐知苦著臉,答應著離開。白錦玉的目光落向燕九離開的方向。過了許久,他才道:“普慧師父,可否帶白某去廟裏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