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針鋒相對
四月陰雨綿綿,便是人喘息之際,都蒙上一層濃霧。今日,卻是豔陽高照,散去這死氣沉沉的雲霧,僅剩少許陽霞,從開頂的牆壁上透下,穿過那冰冷的幾根鐵柵欄,在地麵秸稈上鋪就兩三道斜影。
黃昊哲正站在其中,由著這虛無的幾道影子,將自己逐漸囚禁,最後禁錮在靈魂最深處。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曾移動半分。
這地方於他,竟何其熟悉。短短半月,他居然三入牢獄。獄中犯人遠比他上一次進來時,多了不少。其中不乏凶神惡煞之徒,見黃昊哲像個軟柿子,便誰都想要捏一捏。
隻可惜,因其身份特殊,單人單間的待遇,倒是令不少惡徒眼紅。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得如此田地,他原本一心想要追查爺爺的命案,換爺爺和黃家一個清白。卻無緣無故卷入這場利益鬥爭之中。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這雙手,這雙沾滿鮮血的手,親自毀掉了他最在乎的人。
此時此刻,他心感一絲悔恨,沒有聽取赤鷹的勸告,暫避鋒芒。否則,他也無需在雲曦麵前露出那般窘愧難當的神態。
可黃昊哲還記得,被抓走前,叔父那般決絕的眼眸,還有他至始至終保持的沉默,這與他一貫作風著實相悖。
“噔……噔……噔……”
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從牢獄一處傳來,聽步聲不過兩三人爾,卻令喧噪無比的牢房瞬時寂靜無聲。便是之前煞氣騰騰的惡犯,此時也忍氣吞聲,蜷縮在獄中一隅,仿佛極力避開何人一般。
這場景倒也有幾分相熟,當日那晚黃昊哲被何深誤當作凶手抓進牢房之時,便是如此情景。
“難道……何深回來了?”黃昊哲心中又驚又疑,趕忙湊近朝前看了一眼。
“想不到,到了獄中,你還是如此心切!”
人未現身,聲音先至。但這聲音卻是黃昊哲無比厭惡的。黃昊哲未曾想到,比何深、黃宗鈺等人先一步到來的,竟然是他。
詹姆斯抬眼瞧上楚歌,便不覺冷笑一聲,假仁假義道:“怎麽,楚先生難道不歡迎我來?聽聞楚少爺下獄,我可是著急忙慌地趕來關心你。”
黃昊哲不予理會其冷嘲熱諷,隻是清淡一瞥,回道:“我與詹姆斯代表的交情,似乎並不深吧?又何須勞煩代表親自跑這一趟?”
詹姆斯身邊所站之人,除孟斯德探長之外,便隻有一名獄警。而一直令黃昊哲有所在意的科洛,此刻卻並未陪在詹姆斯身邊。“難道是留在景鎮了嗎?看來……”
楚歌不禁流露出一抹詭異笑容,卻是避開了孟斯德,獨讓詹姆斯瞧了去。
“孟斯德探長,我與楚先生有幾句話想要私聊,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詹姆斯身負英國商會代表之身份,能出入監獄密見重要犯人,想必也是打好招呼,孟斯德自然不會為難,點了點頭,交代了幾句之後便帶著手下離開。偌大的監獄西側,就隻剩他們二人。
“如今,我已得到祭紅釉圖譜!你以為你還有什麽可與我鬥!”
見旁無人,詹姆斯總算撕下這善麵偽裝,露出其凶狠貪婪的目光,緊緊盯著楚歌。
關於楚歌的記憶,黃昊哲已然恢複大半,他知道詹姆斯密謀設計陷害黃天銘,奪取黃家圖譜等計劃有楚歌參與。但二人表麵合作無間,仍遵利益為首,實則各自心懷鬼胎。尤其是當詹姆斯得知楚歌墜崖失憶,他便動了除掉他的心思。但終究受製於圖譜還未得到,故遲遲沒有動手。
“你……”黃昊哲猛然發怒,他極少失去理智,此刻卻猶如一頭猛獸,幾欲撲上詹姆斯將他撕碎,“是你,將那些照片寄給叔父的!”
詹姆斯倒也爽快,隨意甩出一句,“不錯,我見黃董事長雇傭之人委實廢物,我就稍稍幫了些忙。”
“你什麽意思?他雇了什麽人?”黃昊哲警覺問道。
詹姆斯卻十分疑惑得看向楚歌,轉而放聲大笑道:“你當真如此天真?可即便你蠢,黃耀國可不蠢,一個早已定居國外的遠房親戚,突然出現在景鎮,甚至遭遇追殺半途墜崖昏迷不醒,我若是黃耀國,也得好好查一番。更何況,這還涉及黃家傳家之寶,他怎麽可能不重視?”
“混蛋!”黃昊哲一拳揮出,隻可惜兩人相隔甚遠,這拳也僅在半空之中虛晃一下,又回到牢中。
“你莫非還在期盼有人能救你?”見楚歌歸於沉默,詹姆斯諷笑道,“可如今,除了我誰能救你?何深嗎?他如今困在景鎮,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了上海,即便他回來了,他一個小小警探,在如此多證據麵前,又能如何?至於黃家,就算黃董事長不計較你私自盜走祭紅釉圖譜,可你與我聯手設計陷害黃天銘一事,隻怕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想明白,到時候你指望他還會救你?而在雲曦和黃宗鈺心裏,你確有一定地位,但如今泰安一大堆麻煩事等著他們處理,他們又哪有功夫去管顧你一個外人的死活?”
詹姆斯言下之意,楚歌已孤立無援,除他之外,再無人可助。但黃昊哲卻偏執拗,楚歌雖犯下不可饒恕之罪,但如今占用其身體之人卻是黃昊哲。他性本逍遙,不願受人強迫,故當初寧願出國學醫,也不願繼承家業。然而,不管是八麵菱花鏡的突然出現,還是這離奇的意識降臨,冥冥之中自有定義,為得便是借由楚歌之身回到過去,撥亂反正,重整黃家泰安在瓷界的名譽,粉碎那些貪圖中華民族文化瑰寶的奸邪小人之陰謀。
他遠沒有叔父那般睿智,以家國榮辱為念,以民族複興為誌,但他尚且知道大丈夫有何可為,何不可為。
“既然你已經得到圖譜,那你為何還不殺我?我對於你而言應該已經毫無用處了吧?”
詹姆斯偏過頭冷笑一聲,發出陰狠低沉的聲音道:“好戲才剛剛開始,我又怎會讓你如此痛快的死掉呢?再者,你我好歹也合作過一番,無論如何,祭紅釉圖譜也是你幫我拿到的,這份人情,我,終究還是要還的!這樣吧,雖說你曾背叛於我,但我念在你受傷失憶,便不與你計較。隻要你再幫我辦成一件事,我不僅可以保你性命,我們最初的協議也依舊算數!”
黃昊哲心生厭惡之意,隻冷冷瞟了他一眼,便兀自坐回牢中,不再理會詹姆斯。
詹姆斯臉上笑意將僵,似乎對於楚歌的不配合,格外不滿,“沒關係,我給你時間考慮!”詹姆斯將一封信飛進牢中,這輕薄一張紙在暗處打轉兩圈,搖晃著落在楚歌身旁。
直至詹姆斯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過道,黃昊哲才勉強瞥了一眼這張紙,上麵不過寥寥兩個字,卻令黃昊哲大為震怒,幾乎在看清的瞬間,將這張紙撕得粉碎!
紙上,赫然寫著“雲曦”!
無論是想讓楚歌知難而退,亦或是為了換取活命的機會,將雲曦出賣給詹姆斯,黃昊哲都不會同意。
許久,怒意勉強退散了些,黃昊哲這才重新坐下,冷靜思索起來。與詹姆斯短短交鋒不過片刻,黃昊哲自覺心中一陣驚惶,但這同樣令他確定,埋伏在黃家周圍之人,必定是他派出的,而且,他拿到圖譜之後,定會命人燒製以驗證其真偽。
一想到此處,他緊張擔憂之緒反而鬆緩了片刻,他突然看向那扇簡陋的窗戶,“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同一時間,靜安寺後山小徑多出一排整齊的腳印,因晨間露水,加之林間茂密,這小路倒是有些泥濘。
然而,這絲毫不影響赤鷹的速度。未過多久,他便到達山中莊園。這莊園因上次雲曦與楚歌出事,已被警局查封,封條經過數日風吹雨打,已變成粉芥,門口石板因無人料理,青苔儼然堆砌出半寸有餘。
赤鷹四周環顧許久,見林間一片寂靜了然,並無半分嘈雜之音,這才緩緩靠近大門。
“咿呀”一聲,竹門被推開,赤鷹小心踏入院子。
進院之前,楚歌曾提醒道,這院子西北角有兩個鴿舍,但凡一些細微的動作有所驚擾,鴿舍必定紛亂四起。
可如今,院子之內卻安靜異常。
“莫非這鴿子已被警局的人帶走了?”赤鷹兀自疑惑道,眼神卻停在四周。
霎時,一抹白影從他的餘光之中閃過,赤鷹立即追去,僅追出兩三米,他便在這拐角落口發現一地白色羽毛,以及數十隻氣絕僵硬的鴿子屍體。
赤鷹一陣懊悔,他他蹲下之後發現,這鴿血殷紅,鴿子屍溫仍有殘餘,結合山間清晨陰濕寒冷,這些鴿子剛死不久!
“該死,竟來晚了一步!”
他憤而丟開手中之羽,轉身回到院廳之中。但當其雙腳將將踏穩,忽覺身後一絲涼風灌入,這風陰寒無比,竟帶有一股莫名煞氣。赤鷹連忙轉身,但院子本就開敞,四周空氣換流,這陰風又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