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機關巧術

暗黃的牆麵,赫然黃土青磚加蓋而成,僅餘頂上十寸不足的缺口,漏出些許陽光。

雖然修繕過多回,但牆磚泥瓦之上仍隨處可見蟲網青苔,椽梁也早就蛀爛朽壞,看著十分古舊,想來年歲頗久。

看著木頭架子搭起的簡易床鋪,上麵殘餘幾近半存的積灰,黃昊哲不免苦笑了一聲。

這牢房一看便是多年未曾使用,想不到,打開之日,第一個進來之人,會是自己。

他無奈地挑揀幾叢較為幹燥的秸稈,隨意在木架**鋪出一窩,尚未躺下,隻聽見身後傳來又沉又急的腳步聲,黃昊哲回頭看見是何深,眸中不由露出一絲希冀之色,問道:“如何,是否找到什麽痕跡?我倒是粗略記得薛洋屍體狀態,死亡時間應當不超過五個時辰。”

黃昊哲與何深相交雖不足半月,但對於他的辦案能力卻深信不疑。

但何深臉上,不見半分喜色,隻是冷淡問道:“如今你被控告殺人,你倒是有這份閑心休息管薛洋的死因。”

黃昊哲若無其事的揚了揚手,“事已至此,我再如何擔心也無濟於事,以往都是以法醫的身份接觸身處牢獄之中的嫌疑犯,現在自己被關,於心境上倒是一次不一樣的體驗。何況,對方嫁禍於我,我又豈能無動於衷。”

“昨夜,你為何偷偷出門,前往李宅?”何深不想糾結他的心境如何,直接進入主題。

黃昊哲倒也沒有隱瞞什麽,直言道:“昨天我找薛隊長要來一份屍檢報告,而死者正是半個月前被謀殺的淩青。種種跡象表明,傅教授應該參與淩青的屍體解剖,我猜測他可能會在屍檢報告中,給我們留下什麽線索,結果一無所獲。屍體上沒有找到,我隻能重回案發現場尋找,結果在剛進入那個偏房沒多久,便被人偷襲一掌擊昏。待我醒來之後,就看見一具屍體躺在我身邊,而我手中握著一把帶血的匕首。我知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場景,必定懷疑我的凶手,所以恐懼驅使下,我本能地帶著凶器逃離現場,後麵發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何深信他不疑,否則,以他法醫的身份,殺人之後,怎會在現場遺留下如此多不利的痕跡?

“那你可是在現場找到什麽?是不是祭紅釉圖譜?”

……

雲曦正站在黃氏老宅的書房前,她少有如此焦慮的神色,兩蹙交結,便是頭發也疏於搭理,幾卷甚至遮住了前額。

猶豫再三,她最終推開了書房門,“祭紅釉圖譜雖然一時找不到,但這裏應該會有相關的記載吧?”她心想,果真在靠近右側六頁屏風後方,發現數排鐵梨木打成的書架,上麵零零散散的放著幾本書。雲曦翻了幾頁,但心情儼如這暗塵累積的書房一般淒慘。

“什麽也沒有!”

她越發煩鬱,卻留心到這書架後突出一塊,前後兩夾層之間有牆壁阻隔,若非蹲下查探,非細心者不能發現。

雲曦頓時喜然,站起身敲了敲,果真發現,這牆壁實屬中空,內有玄機。正當其四下尋找機關巧件破開這密室之際,未注意到黃宗鈺正急匆匆得跑進門。

“雲曦……”黃宗鈺高聲喊著。

雲曦隻得暫時放棄,連忙走出,兩人險些撞個正著,“你慌什麽,可是圖譜有了下落?”

黃宗鈺搖搖頭,“沒有,但是……”

“既是如此,我倒有些發現,”一邊說著,她將宗鈺領至書房後廂,“這書架後牆有些古怪,我覺察著似乎內藏暗室,你來參考一二。”

黃宗鈺瞠目,自是不敢相信,但他聽從雲曦意見,四處查看一番,果真發現這堵牆壁有所異樣。兩人皆湊近了些,許是因旭曙恰從東麵窗戶映入,強光打在壁上浮現出許多奇妙的圖案。

最為矚目便屬“元青花蕭何月下追韓信圖”、“元青花鬼穀子下山圖”、“元青花三顧茅廬圖”與“紅雲龍紋天球”四幅畫。這四幅畫乃元青花之代表,象征青花瓷之最高成就,黃宗鈺雖未曾見過真品,但大抵從家中古籍繪本之上見識過。

既然連黃宗鈺都一眼瞧出,雲曦自然不遑多讓,她不僅識出這四幅畫,更認出整麵牆十六塊繪磚中,另外十四幅,唯獨個中一塊青白無畫的白磚,在這陽光之下,顯得尤為耀眼。

“這些磚畫乃是用特殊染料繪製而成,遇光顯現,”黃宗鈺險些驚呼,“這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較之黃宗鈺,雲曦更為平靜,但內心也已洶湧,此等染劑如若溶於青花料之中,那燒製而成的瓷器,隻怕會令世人驚歎連連。

不過,她自知現下需找到祭紅釉圖譜要緊,便著重心思在這十五幅畫的擺放之上。

“這十五幅畫皆是傳世至今有名的瓷器所繪製的圖案,”黃宗鈺若有所思道,“如若這機關藏在這些畫中,也許我能夠解出來。”

說完,他徑直走上前,掌心覆於其中一塊磚麵之上,稍稍用力下傾,這塊磚麵竟順利下移,嵌入那塊空白之處。

“這是……”

雲曦更是驚訝於眼前的機巧。

但黃宗鈺卻愈發自信,上下手掌之間交替更為靈活,未過多時,這十五幅畫便於他手中重新排序,待最後一幅“鬆下童子圖”歸位之際,隻聽見沉重粗糙的摩擦音瞬間落空,“咯嗒”一聲,整麵牆體開始向後分離。霎時間,一條狹窄幽暗的通道出現在兩人麵前。

黃宗鈺勉強一試,終難通過,但雲曦借由身體嬌小,從容得鑽入兩夾層之間,前後貼壁寸寸移動,大約五米左右,她鑽入一漆黑的空間。

她四周環顧一圈,終於在一處角落摸著一盞油燈。這處雖黑暗,但隱約能察覺到空氣流動,雲曦沒再耽擱,“哢嚓”一聲,劃下第一根火柴,昏黃的燈光瞬間給整個“房間”披上一件橘色外衣。

身處外麵的黃宗鈺隻是有些著急,忽見幽暗之處亮起點點星光,便焦急問道:“雲曦,裏麵有找到什麽重要線索嗎?”

油燈點燃,雲曦卻甚為驚訝,顧不得回應黃宗鈺,,隻見眼前用作照明的油燈,赫然是“蓮花琉璃宮燈”,它通體藍綠漸透明,粉霞蓮含苞欲放,於燈下隻覺生機噴薄欲出。支杆由一琉璃雕刻而成,上下接口輔以金箔固位。但其底座托盞卻是更為震撼,宛若一朵睡蓮,平底,腹壁呈正八角形;托的內圈為八邊形,斜內凹,口沿稍揚起作八瓣蓮花狀,瓣尖亦尖銳,琉璃在景鎮並不算鮮罕,但雕工鑄藝實屬精湛絕倫,隻可惜它是仿製品,想來應出自黃家某位已故長輩之手。

雲曦轉開視線,借由微弱燈光,隻見與宮燈呈斜對角處,擺放著另一件物什,在幽暗之中泛著翠綠之光,外周有一淺淡的白暈。應當是一件玉雕之物,看其虛實相稱,疏密得益,線條流暢而飄逸富有空靈之感,這雕刻技藝之高超,頗有當年“子岡玉”之風。隻可惜,“錕鋙刀”已絕跡,“子岡玉”亦失傳於世,自明末至今,各家高手皆欲複造“子岡玉”當年輝煌,卻仍相差甚遠。但雲曦見眼前這顆玉器,雕刻技藝之高,恐怕也是一世大家所為。

除去這兩件,雲曦還看見木架之上,堪堪陳列一件石硯,綠如藍,潤如玉,撫之柔暖。雲曦雖於石硯了解甚少,但古之四大名硯她尚有耳聞。這石硯晶瑩潤潔,應是產於甘南州之洮硯。洮硯原石特級老坑早已斷采,石料之稀缺令其一度千金難求。想不到這暗室的“藏寶閣”中,還有這般珍品。

除卻“蓮花琉璃宮燈”、“子岡玉”、“甘南洮硯”,還有兩件稀罕之物,一張卷軸疑似唐寅《落霞孤鶩圖》,但卷尾卻隻剩兩行娟字,不見落款,當是仿作。

但這最後一件,卻是令雲曦大喜過望,眉眼之間止不住的欣喜。

這正是一件祭紅釉瓷碗。在昏黃燈光之下,鮮紅欲滴。

然而,這瓷碗尤在,但燒製其圖譜不見了蹤影,這暗室藏寶閣中,珍品繁多,但還是無法解決燃眉之急。

雲曦的眸色不由得暗沉了少許。

黃昊哲聽聞裏麵毫無動靜,心中甚是急切,“雲曦,實在沒找到就趕緊出來,我有要事相商。事關楚哥的,耽擱不成。”

“楚歌?”身在暗室之中,雲曦聽得十分真切,“楚歌昨日尚在調查圖譜被盜一事,莫非有什麽線索?”心中一想,便趕緊從暗室走出。

黃宗鈺雙眸黯涼,眼神有意避開雲曦的目光,嘴角微動,這擺明不是好事,但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令雲曦甚為不悅。

“究竟發生了什麽,快說!”雲曦難得失態。

“楚哥他……他被抓走了!”

雲曦聞聲,不由得雙瞳怒睜,大吃一驚得問道:“這到底怎麽回事,楚歌昨天還好好的,怎麽會被抓走了,他被誰抓走了,為什麽抓走他?難道以你黃家大少爺的身份都攔不住抓他的人?”

雲曦連連四問,令黃宗鈺一時瞠目結舌,他從未見過雲曦如此大失分寸。

“說話啊!”

“保安隊的薛隊長死在李宅,偏偏今早我們去找楚哥的時候,在李宅發現了他,那個副隊長偏認為楚哥是殺人凶手要將他正法,我和何探長出麵才勉強拖延了幾日。”

“這……”雲曦已不禁有些腿軟,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支撐,冷靜片刻之後便直接疾步走出門外,“薛對方昨日才好好的,怎得會突然死掉?楚歌又怎會卷入這其中?不行,我得去問問。”

黃宗鈺幾乎拉她不住,“你先別衝動,眼下還有幾日時間,但我們不能就此亂了分寸。”

雲曦心急如焚他自然清楚的很,但眼下他們皆不能自亂陣腳,黃宗鈺沉聲說道:“父親答應麗瑞半個月之內交出十件祭紅釉,眼下已是第三日,如今你、我、何深再分心於楚哥的案子,屆時祭紅釉交不出,不僅訂單砸了,連同‘泰安’在瓷界的信譽也將一落千丈,到時候我大哥和楚哥也都難逃一死。”

雲曦鮮少聽黃宗鈺發表過任何意見,此時竟對其有些刮目,他能在如此焦炙之下,將情勢分析透徹,令她不免有些自慚形穢。

雲曦勉強定下心神,聽取黃宗鈺的意見,“對不起,二少爺,是我慌了。但聽你這一言,莫非是有人故意陷害楚公子,為得就是拖延時間?”

黃宗鈺點了點頭。

“但他們如此做究竟有何意義?”雲曦再次追問道。

兩人俱是一頭霧水,突然,雲曦最先打破這個桎梏,“他們這麽做,就隻有一個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