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衣冠楚楚
避了三月倒春寒,景鎮微陽柔暖,日光斜斜越過城巷,在黃氏舊宅的牆緣上劃下,投下金劍漫漫,其人側身微仰,這刺目暖陽令他舒爽一陣,他雙臂撐展開,伸了個懶腰,算是懈怠了一會兒。
“今兒的日頭倒是不錯,連日陰雨可折騰死老子了!”
他對著地上啐了一口,正準備起身進門,不料,一小人著急忙慌得闖了進來,險些將他院子裏的門砸了。
“嘿,小六,你這要做甚,著急投胎啊!”
被喚作小六之人,身材短小,換作古代,不過將將五尺男兒,但得益在腿腳矯健,辦事靈活有序,且為人八麵玲瓏,故被景鎮江家看上,給了一小管事的活,倒也幹的得心應手,眼下慌張出現,他心想這暖日頭估計是曬不上了。
如他所料,對方一開口,便是“不好了,大隊長,出事了!”
“慌什麽,又出什麽事了?”他心知這幾日沒安生日子,語氣也頗為鬱悶。
“黃家……黃家祖墳……讓人給盜了!”小六上氣不接下氣,說話卻極為利索,簡單一句幾近震得他心神恍惚。
“黃家……黃家?難道是……那個黃家?”他有些不敢置信,再次確認道。
小六用力點了點頭,再將此事前後詳細了說了一遍。
他如何能坐的住,黃家雖已搬出景鎮,但聲望猶在,更何況,即便他孤陋寡聞,也知曉黃家在上海灘是何等地位,“泰安”之根是景鎮,這同樣榮耀景鎮,祖墳被盜,對於這樣的大家族而言,該是何等大事,他也不敢耽擱,隨即跟了小六跑去黃氏舊宅。
一進院子,這暗沉幽深的氣氛,著實令他後頸一涼,倒不是這古宅荒廢已久,實則這氣氛之中隱約透著一種戾氣。
偌大的院子裏站著不少人,多是景鎮其他大家族的長輩,看來,黃家人歸,在景鎮確是掀起不小風波。
立在外院之人見到他,紛紛讓開道,看似擁擠的院內,眨眼間空出一塊長廊,他徑直走去,入了主庭,一眼便識出黃宗鈺等人。倒不是說他認識,而是這幾人穿著與景鎮大相徑庭,且他們麵色深沉,甚為憂慮,隻怕也是當事者。
小六眼尖,急忙上一老者跟前,不大不小的聲音喊道:“族長,薛隊長來了。”
這聲通報自然有向黃宗鈺等人介紹之意,黃昊哲與雲曦齊抬眼,那名族長已將人拉至身前。
“宗鈺啊!”
短短不過一個時辰,這位老族長喚起黃宗鈺竟是如此親切,雲曦等人倒是低估了他套近乎的能力。
“老族長。”黃宗鈺應道。
“這位是景鎮保安隊的隊長——薛明強。薛隊長,這幾位是從上海來的。”
雙方互相簡單打了招呼,不過,為了行事方便,何深還是隱去了他警局隊長一職,隻稱是他們幾人的保鏢。
“黃二少爺,關於黃家祖墳被盜一事,可否再詳細說一遍?”
薛明強自然不敢怠慢,直奔主題。
黃宗鈺本就擅講,便從頭到尾將整個過程與他敘述了一遍,當然,隱去了棺中所藏祭紅釉圖譜一事。
“眼下該怎麽辦?”
黃昊哲心中鬱結難解,這祭紅釉圖譜一旦丟失,不僅黃家“泰安”將名譽掃地,甚至連累整個華夏商會和中國瓷器在世界瓷界的名聲。
如若這圖譜隻是被尋常人撿去,隻當是無用的廢紙,棄之敝履,但若是被詹姆斯盜取,他必定會以此要挾“泰安”,屆時又將是滿城風雨。
“如此幹著急也不是辦法,我們一同去現場查看一番。”
黃昊哲提議,其餘人自然同意。
黃家祖墳落於一片山嶺之間,南北山嶺口袋狀,宛轉蜿蜒呈環抱之勢,清風徐來明堂正入,配以清溪斜行走向,確是藏風納水之寶地。
山嶺之中,幾人長行一路,於山間兜轉。坡嶺之中,古樹林立參天,稍有不慎便會迷路不知所向。
然而,令黃昊哲倍感奇怪的是,黃宗鈺明明是第一次來到景鎮,竟對這景嶺如此熟悉。
“到了!”黃宗鈺喊了一聲。
黃宗鈺祖父之墓,常綠植被覆蓋,兩處後園劈出一圈灌木,植以花草,周圍落了些殘枝斷木,應當是黃宗鈺第一次來時劈斷的。
薛明強並未直接勘察,而是徑直走到墓前,朝墓碑鞠了一躬,以示尊敬。然後順勢蹲下,捏起碑旁的黃土,細細聞了幾下,又沿著墓周觀察了兩三圈。
“這墓二少爺已經打開過了是嗎?”
薛明強問道。
黃宗鈺點了點頭,“不錯,我等本就是奉父親之命,將一件祖父生前最珍視惦念之物放入棺槨之中。然而,在我們開棺核對陪葬物品之時,卻發現少了一件十分重要的物品。”
“會否是名單有誤?墓中並無此物?”薛明強疑問道。
他有此疑問倒也不難理解,這墓中貴重物品多達幾十件,單單一件宋代“龍紋影青盤”便是無價之寶,如果是一般盜賊,如何會放過這些絕世珍品。
“不可能,”黃宗鈺一口否定道,“此物乃一枚八麵菱花鏡,是我黃家傳家之寶,隨祖父一同入棺,此事決計不可能出錯。”
“而且,我們開墓之前,便已察覺這墓土被翻新過一次。”何深適時插了一句,算是結束兩人在此事上的糾結。
“那這盜賊擺明了是衝著這枚八麵菱花鏡去的,敢問二少爺,這枚銅鏡可是有何文章?”
黃宗鈺麵露難色,表詞不明,薛明強不傻,如若這是一枚尋常銅鏡,以黃家在上海之財勢,丟了便丟了,畢竟祖墳被盜一事並不光彩,更不宜大肆宣揚,想來這銅鏡貴重無比,亦或是藏著不可告人之秘密,故而所有人對此十分緊張。
“那敢問薛隊長,這段時間,可有外人來過景鎮?”
黃昊哲轉問道。
“外人?”薛明強兩手一拍,“有,半個月前,確實有一個外人突然出現在景鎮,而且他還操著上海口音。”
黃昊哲與何深互視一眼,心中儼然有所期待。
“這人長什麽模樣?”黃昊哲繼續追問道。
薛明強不假思索脫口道:“那人五十多歲左右,留著兩撇胡子,戴著一副金絲框眼鏡,穿著一席灰黑色長衫,手裏經常拎著一個黑色的包。”
何深不知何時從墓地一側走了過來,疑惑道:“你為何會記得如此清楚?”
“因為他是兩個多星期前來的,那時景鎮尚未化冬,進出之人較少,所以他一操著上海口音的外鄉人出現,自然會注意一些。而且,那時我們縣恰好發生了一起命案,他幫了我一些忙,所以印象比較深刻。”
黃昊哲於心中已暗暗比對,時間、樣貌皆與傅博涵教授相差無幾,甚至,他曾幫助薛明強破案,這正是傅教授的本職工作。
兩人已基本確定傅教授曾在景鎮出現過,正欲繼續詢問其下落。
薛隊長卻突然聲色俱沉道:“隻可惜,他已經死了。”